第11章 陆道长出关

浓稠如墨的夜色刚刚开始稀释，青岩镇郊外，一座孤悬于大片菜畦与野林边缘的宅院便从沉寂里缓缓苏醒。宅子虽大，却透着一股被遗忘的孤寂，灰白的墙皮在熹微晨光里显出几分萧索。院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身形挺拔却满头霜雪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苏百舸。他肩上随意搭着件半旧外袍，手中提着个空了的药罐。

门外不远处，几个早起的农人正扛着锄头走向田间，目光触及苏百舸那头刺眼的白发，如同撞见了什么不洁之物，惊疑不定地低语起来，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匆匆绕开。那些细碎的话语顺着清晨微凉的空气飘过来：“……药材铺老板说的就是他？他们前几日才来镇上……”“……一夜白头……邪性……”“……离远些……”

苏百舸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些议论只是掠过耳畔的晨风。他走到宅子侧面一条小小的溪流边，蹲下身，沉默地舀水冲洗药罐。溪水清冽，倒映出他此刻的容颜——那张脸依旧年轻，轮廓分明，可满头的发丝却己尽染霜色，白得刺目惊心。水波晃动，映出他眼底深处一丝竭力压抑的疲惫，仿佛支撑这副年轻躯壳的筋骨，己被无形的重担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点疲惫己被惯常的、近乎刻意的疏朗所取代，随手将湿漉漉的药罐搁在脚边青石上。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镇子方向升起的几缕炊烟，又缓缓收回，落在身后紧闭的院门。门内，陆垣北的伤势和那因饮下神血而躁动不休、亟待平复的气息，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压在他心头。大夫那句“非静养月余不可妄动”的叮嘱，言犹在耳。这处偏僻宅院，是眼下唯一的避风港。他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凉气，转身回返，推门入院时，动作放得极轻，唯恐惊扰了里面的人。

院内收拾得还算齐整，只是空旷得过分。正屋门窗紧闭。苏百舸径首走向东厢房，在门外略略驻足，侧耳倾听。里面一片沉寂，只有极其悠长、近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显示着里面的人仍在深沉的调息之中。他紧绷的肩线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丝。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穿透院中那棵老槐树稀疏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跳动的光点。东厢房的门终于开了。

陆垣北走了出来。他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唇色也淡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沉淀着蛇母一战后更为凝练的锐利与沉静，如同古井深潭。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目光掠过院中那几块被苏百舸堆成奇形怪状的石头，最终落在廊下那个雪白的身影上。

苏百舸正懒洋洋地歪在一张竹躺椅里，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青玉镇纸，身上换了件簇新的月白云纹锦袍，与他那头白发倒是相得益彰。见陆垣北出来，他立刻扬起一个过分灿烂的笑脸，声音带着刻意为之的轻快：“哟！陆道长终于舍得出来晒晒你这张脸了？再闷下去，怕是要长出蘑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