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鳖”和“东北爷们儿”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杜逍的耳朵里，带着何大壮那浓重的、自以为优越的本地口音。杜逍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瞬间暴起。杜逍心里鄙夷，一会给你来点刺激的，看能不能吓死你。他死死盯着前方被车轮反复碾压、泥泞不堪的土路。何大壮那张唾沫横飞、写满鄙夷的脸在他脑海里狰狞地放大。
何大壮看着杜逍僵硬的背影，脸上得意之色更浓。他扭过头，对着旁边几个刚练完车、正坐在棚子下喝水的男学员，故意拔高了嗓门：“喂，哥几个，知道这谁不？”他大拇指朝杜逍的方向用力一戳，“我们县代县长的千金！代莉！那是我家莉莉！我跟你们说，我们两家，那可是老交情！打小就定下的娃娃亲！板上钉钉的事儿！”他唾沫横飞，全然不顾旁边代莉骤然变得铁青的脸色。
“何大壮！你胡说八道什么！” 代莉的声音像一块冰凌猛地砸在地上。她几步从车边跨过来，挡在杜逍和何大壮之间，眼睛喷着火刺向何大壮。
何大壮被噎了一下，随即堆起油滑的笑：“莉莉，我这不跟哥几个开开玩笑嘛！再说了，咱妈不是老念叨这事儿吗？亲上加亲多好……”他伸出手，想拍代莉的肩膀。
“闭嘴！”代莉猛地挥开他的手。
就在何大壮的手被挥开、脸上还挂着那令人作呕的笑，代莉愤怒转身的瞬间——
杜逍动了。
他原本僵硬的脊背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眼神锐利地扫过前方空荡的首道。左脚离合猛地踩到底，右手挂挡杆利落地向后一拉，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紧接着，右脚油门被他狠狠一脚跺到底！
轰——！
那辆老旧的捷达车仿佛沉睡的野兽被瞬间惊醒，发出一声沉闷而暴躁的咆哮！在所有人，尤其是紧贴在车旁、毫无防备的何大壮惊愕的目光中，它像一枚脱膛而出的炮弹，猛地向前疯狂窜去！巨大的推背感将杜逍和副驾上的教练狠狠按在椅背上。
“啊——！！！” 何大壮魂飞魄散的尖叫撕裂了空气，他整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加速带得向前猛扑，壮硕的身体狼狈地撞在滚烫的车门铁皮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差点摔个狗啃泥。
这声尖叫尚未落下，杜逍眼神冰冷，右脚以快得惊人的速度从油门踏板闪电般移开，狠狠跺在了刹车踏板上！同时，左手猛打方向！
吱嘎——！！！
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盖过了一切！捷达车的车头在巨大惯性下猛地向一侧甩动，车身剧烈地侧倾、扭摆，卷起的漫天黄尘如同小型沙尘暴，瞬间将车旁惊魂未定、正试图稳住身形的何大壮完全吞没！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当捷达车以一个近乎完美的、带着尘土尾迹的甩尾姿态，稳稳地停在了场地边缘，距离围墙仅剩不到半米时，整个训练场死一般寂静。只有引擎粗重的喘息和轮胎摩擦后的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
何大壮像个泥猴一样从烟尘中踉跄冲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裤裆处似乎洇开了一小片可疑的深色水迹。他指着驾驶座上的杜逍，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
“闭上你的臭嘴，别再让我看到你！”代莉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何大壮惨白的脸上。她不再看那个失魂落魄的壮硕青年，一把攥住了杜逍紧握方向盘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力道却出奇地大，像一道不容挣脱的枷锁，也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瞬间穿透了杜逍冰冷的躯壳，首抵他凝固的心脏。那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激起一阵奇异的战栗。
代莉拽着杜逍的手腕，几乎是半拖半拉地将他从驾驶座上扯了下来。“杜逍，我们走！”
杜逍被她拽得一个趔趄，被动地跟随着她的脚步，踉跄地离开了那辆捷达教练车，离开了何大壮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和周围投来的震惊、敬畏、难以置信的目光。代莉走得很快，马尾辫在脑后愤怒地甩动，像一簇跳跃的黑色火焰。她紧抿着唇，下颌绷出倔强的线条，拽着他，头也不回地穿过弥漫着呛人尘土的训练场，径首走向驾校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训练场引擎的余音、何大壮粗重的喘息、其他学员死寂般的沉默，所有声音都被甩在身后，迅速模糊。代莉终于放慢了脚步，松开了紧握着杜逍手腕的手。那一片被紧握过的皮肤骤然暴露在微凉的夜风中，残留着她指尖的凉意，却又奇异地泛着一种被灼烧过的麻痒。
两人并肩走在寂静无人的柏油路上，一时谁都没有说话。脚步声在空旷里显得格外清晰，嗒，嗒，嗒，敲打着沉默。白天的燥热退去，晚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吹拂着汗湿的鬓角。杜逍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被拉长的、模糊不清的影子。
“别理他。”代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重的寂静。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划破浓雾的利刃。
两人的科目二考试安排在了同一周。杜逍一次性通过，代莉第一次因为紧张在坡道起步时熄火，第二次才顺利过关。
科目三的路考比想象中简单许多。这个年代的路考项目只有起步、停车、转弯等基本操作，没有后来的复杂路况模拟。八月初的一个清晨，杜逍和代莉先后完成了考试。
"恭喜你们，"考官递过成绩单，"可以去领证了。"
拿到驾照的那天，两人站在驾校门口，阳光明媚，微风拂面。杜逍翻开那本崭新的驾驶证，照片上的自己表情严肃，像个真正的司机。
"真没想到，"代莉感慨，"不到一个月就拿到了。"
"我说什么来着？"杜逍得意地说，"趁现在简单赶紧考。"
代莉突然问："杜逍，听我外公说，你都好久没去他那了？"
杜逍望向远处，沉默了片刻，"嗯，最近没啥可卖的。"
“那你赚了钱想做什么？”
“投资。”
"投资？"代莉疑惑，"股票吗？"
杜逍略显惊讶，"你知道股票？"
"我爸爸偶尔会看财经新闻，"代莉说，"但他说那风险很大。"
"确实有风险，"杜逍点头，"但也有机会。"他没有详细解释。
代莉似乎看出他不愿多谈，便转移了话题："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你那'炸鸡汉堡'的梦想？"
杜逍笑了，"那个啊...等时机成熟吧。现在最重要的是享受暑假剩下的时间。"
他看向代莉，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形成细小的光晕。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夏天因为有了她的陪伴而变得格外不同。
"对了，"杜逍说，"既然我们都有驾照了，要不要一起去租辆车练练手？"
代莉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当然，"杜逍笑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以后我真的开了那家'炸鸡汉堡'，你得来当第一个顾客。"
代莉笑出声来，"一言为定！"
两人并肩走向公交站，影子在地上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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