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刚敲过,我蹲在司礼监值房的炭盆前剥花生。
花生壳劈啪裂开时,檐角铜铃突然晃了晃——是西暖阁方向的夜风。
沈清欢的绣鞋尖就在这时从门框外露出来。
"苏典簿好雅兴。"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冰棱,我抬头正见她倚着门框,月白披风上沾着几点梅瓣,"陛下这两日总说心口发闷,方才还翻了安神汤。"她指尖绞着帕子,帕角金线绣的并蒂莲被扯得变了形,"您说...是不是查案查得太急了?"
我把剥好的花生扔进陶碗,脆生生道:"沈姐姐这是心疼陛下?"
她眼尾跳了跳,忽然笑出声:"苏典簿真会说笑。"转身时披风扫过炭盆,带起几点火星,"夜深了,您也早些歇着吧。"
等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下,我才捏起粒花生抛进嘴里。
这女人方才绞帕子的力道,能把金线扯断三根——看来是真急了。
二更天,我揣着藏阁钥匙摸出司礼监。
宫墙根的雪被踩得硬邦邦,硌得鞋底生疼。
路过御药房时,窗纸漏出昏黄的光,刘全的影子在窗上晃了晃——这小子今日当值,倒省得我再去查。
藏阁在后宫最西头,黑黢黢的像头蹲在夜色里的兽。
我故意放重脚步,走到院门前时突然顿住——东墙下那丛冬青树动了动,两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
"陈姑娘?"我提高嗓门喊,"不是说封阁令还没解么?"
树后传来粗重的呼吸声,接着是两下刻意压低的咳嗽。
我心里冷笑,转身往偏门走——那门年久失修,门框裂了道指宽的缝,正够塞信号香丸。
摸出怀里的铜葫芦,往门缝里倒了粒朱红药丸。
药丸落地时"叮"的轻响,混着远处更漏声,像根针掉进黑水里。
我刚退到影壁后,就听见冬青树传来"唰"的响动。
两个裹着夜行衣的身影猫腰冲过来,刀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走正门!"左边那个压低声音,"钥匙在他身上!"
右边的点头,刀背敲了敲腰间的布袋——里面装的该是蒙汗药。
我摸着影壁上的砖缝,指尖触到粗粝的青苔,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抱我看城墙砖,说"砖缝里藏着千年的风雨"。
"找着了!"左边的刺客摸到偏门钥匙,正往锁孔里插,远处突然传来铁戈相撞的脆响。
"巡防营夜巡!"
周慎言的声音像块冰砸进热油里。
两个刺客猛地僵住,钥匙"当啷"掉在地上。
我从影壁后转出来,正看见巡防营的火把像条火龙扑过来,周慎言骑在马上,腰间横刀映着月光,"谁许你们擅闯藏阁?"
左边的刺客转身要跑,被巡防兵一棍子砸在腿弯。
右边的更狠,挥刀就砍,却被周慎言甩出的飞索缠住手腕。
我借着火光看清他脸上的胎记——这不是沈清欢房里扫院子的张西么?
"带回去审。"周慎言勒住马,目光扫过我时顿了顿,又移开,"苏典簿,您也回吧。"
我哈着白气往司礼监走,鞋底碾过刺客掉的钥匙,咯得脚趾生疼。
沈清欢啊沈清欢,你房里的人连胎记都这么显眼,当我是瞎的?
天刚擦亮,我就捧着个锦匣进了西暖阁。
女帝正用银剪子铰灯花,剪子尖在烛火里一明一暗,"什么东西?"
"刺客的供状。"我掀开锦匣,两张染着血的纸页露出来,"张西说,是沈侍女让他们'处理'我。"
女帝的剪子"当"地掉在案上。
她盯着供状看了半柱香,突然笑起来:"这傻丫头。"她伸手摸了摸供状边缘,指腹蹭过张西按的血手印,"她跟着朕十二年了,那年朕被皇兄关在冷宫里,是她偷了馒头塞给朕。"
我跪在地上,看着她的龙纹袖摆轻轻颤动。
"去把她叫来。"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片雪,"朕要亲自问问。"
沈清欢进来时眼眶是红的。
她跪在女帝脚边,眼泪砸在金砖上,"陛下,我是怕那苏砚查案查疯了,万一翻出什么...您这些年受的苦,不能再被人戳脊梁骨!"
女帝伸手替她擦眼泪,指节微微发抖,"傻话,朕的脊梁骨硬得很。"她转向我,"苏砚,你以后...做事多留三分余地。"
我叩了个头,抬头正见女帝望着窗外。
雪又下起来了,她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单薄得像片要化的冰。
"你知道么?"她突然开口,声音像浸在雪里的箫,"朕十西岁那年,在冷宫里数过三百六十五块砖。
那时候总想着,等出去了要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去看塞北的雪,江南的雨。"她指尖抚过龙案上的玉玺,"可现在...这玉玺重得能压断脊梁。"
我退下时,沈清欢还跪在地上哭。
女帝的声音从殿里飘出来,混着雪落的声音:"别哭了,去司药房拿些玫瑰膏,朕这两日口淡。"
回到司礼监,阿福端来热粥。
我喝了两口,突然想起藏阁里那卷案卷——裴仲文的私印还在父亲的罪证里躺着。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摸着怀里的钥匙,金属的凉意透过衣襟渗进皮肉。
有些事,总得查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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