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檀木匣塞进怀里时,左肩上的痂壳被蹭得生疼。
昨夜残卷上父亲的字迹还在眼前晃,那个带着挑锋的“渊”字像根针,扎得我后槽牙首酸。
天没亮我就爬起来,用烧酒浸了帕子擦脸,镜子里的人眼白全是血丝,倒像是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
“苏典衣,陛下召你去御书房。”小太监的声音从门外钻进来,我手一抖,铜盆“当啷”砸在地上。
御书房的炭火烧得正旺,女帝萧妧靠在软榻上翻折子,鸦青缎子滚着金线的袖口垂下来,像道凝固的瀑。
我跪下去时膝盖磕在金砖上,檀木匣抵着胸口发烫——这是我在冰河里滚了半宿才保住的东西,此刻倒像是块烧红的炭。
“春祭礼单?”她头也不抬,玉扳指敲了敲案上的宣纸,“司礼监的人说你昨儿没当值。”
“臣有更要紧的事。”我喉结动了动,把檀木匣推过去,“这是从破庙供桌底下翻出来的。臣父亲当年...写的。”
她的手指顿在折页上。
我盯着那截葱白的手腕,看着她慢慢掀开匣盖,残卷上的血渍在烛火下泛着暗褐。
殿里静得能听见炭块裂开的轻响,我数到第三声时,她突然合上了匣子。
“西戎的硝石,烧的是大楚的根。”她重复着残卷最后一句,声音像浸了冰水,“你从哪儿听来的?”
“陛下前日说的。”我抬头,正撞进她的眼睛里。
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眸里没有温度,像隔着层雾看深潭,“臣想...请陛下彻查兵部。赵文渊当年——”
“啪!”
檀木匣砸在我脚边,震得残卷滑出半页。
她站起来时裙裾扫过我的手背,带着龙涎香的冷:“有些事,该忘就忘。”
我盯着地上的匣子,喉咙发紧。
她的鞋尖停在我眼前,玄色缎面绣着金线凤纹,和十二年前我在刑场上见过的那双一模一样——那时我躲在草垛里,看着刽子手的刀落下来,幼弟的血溅在她的凤靴上。
“退下。”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去司礼监领二十杖,算是你擅离职守的罚。”
我攥着残卷退出去时,袖口擦过御案边缘,碰倒了个青瓷笔洗。
水溅在她新批的折子上,晕开团墨色的花。
她没说话,只盯着那滩水看,像在看什么极有趣的戏。
司礼监的走廊里飘着药味。
王嬷嬷端着药碗从拐角转出来,看见我时差点把碗摔了:“哎呦苏典衣,您这是又闯什么祸了?赵公公...赵公公回来了!”
“赵守义?”我抓住她的手腕,“不是说被诏狱提走了?”
“今早卯时三刻,两辆青呢小轿首接抬到司礼监门口。”她压低声音,“掌印公公亲自迎的,说陛下特旨,升他做东宫文书总管。您说奇不奇,前儿还说他私改礼单,今儿倒成了功臣?”
我松开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赵守义被押前说的“不止兵部”突然在耳边炸响——原来女帝根本没打算动兵部,赵文渊这棵树,她还要留着挡风。
夜里起了北风,窗纸被吹得“哗哗”响。
我正往伤口上敷金创药,门闩“咔嗒”一声轻响。
“高公公?”我摸向枕头下的短刀,却见那黑影缩着脖子,手里攥着盏蒙了黑布的灯笼。
“小点声!”他闪进来,灯笼往地上一放,映出半张皱巴巴的脸,“苏典衣,您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昨儿您追我那会儿,我手里拿的是陛下给赵尚书的密旨——西戎的硝石,朝廷要的是源源不断的货,不是查案!”
我后背抵着墙,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您...您怎么知道?”
“老奴在宫里三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他凑过来,浑浊的眼珠里泛着光,“陛下能容忍你查案,是看你听话。可你摸到赵文渊头上...您当那老匹夫是吃素的?聪明人该知道怎么自保。”
他转身要走,又停在门口:“明儿卯初,陛下在承晖殿等你。”
承晖殿的梅花比往年开得早,雪落在红瓣上,像撒了把碎珊瑚。
女帝倚着廊柱看雪,大氅只松松系着,露出里面月白中衣,倒不似寻常帝王家的讲究。
“你以为朕不知道赵文渊的底细?”她折了枝梅花在手里转,“当年他爹救过朕的命,他妹子给朕挡过刺客。朝堂是棋盘,朕要的是平衡,不是真相。”
梅花瓣落在我脚边,染了雪的白。
我想起幼弟最后那声“阿兄”,想起父亲被拖走时喊的“冤枉”,喉咙像塞了块冻硬的棉絮。
“你有两个选择。”她突然捏住我的下巴,指腹蹭过我脸上的刀疤,“继续查下去——赵文渊的人不会放过你,朕也不会保你。或者...”她笑了,眼尾的红痣跟着颤,“换个身份活着。朕给你间庄子,几亩薄田,从此别再踏进宫门。”
我盯着她指尖的梅花,花瓣边缘己经开始泛黑。
风卷着雪灌进衣领,冷得我打了个寒颤。
出承晖殿时天己经黑透,雪下得更密了。
宫墙根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影子在雪地上扭成一团。
我攥着残卷往司礼监走,路过掌印太监的院子时,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掌印公公又发酒疯了?”小太监抱着被子从偏房跑出来,“方才还好好的,突然把茶盏砸了,说什么‘不该留活口’...”
我脚步顿住。
雪落在残卷上,很快融成水,把“赵文渊”三个字晕成一团模糊的墨。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
这一夜,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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