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账册最后一页那团深墨,指节无意识地叩了叩案几。
腊月十五的硫磺记录,墨色比旁的重了两成,凑近了看,竟还混着点暗红——像极了血渍渗进墨汁里。
烛芯"噼啪"爆了个花,火星子溅在账册边缘,我慌忙吹灭,指腹却触到纸张背面凹凸的纹路。
这页纸比前后都厚半分——有人撕了原页,粘了张新的上去。
"好个偷天换日。"我低笑一声,喉间却发涩。
三个月前的火药库爆炸案,女帝说死了八个司火太监,可我查遍伤亡名录,只有七个名字。
原来问题出在账册里。
我摸出怀里的拓印铜版,这是上个月替女帝拓印《兰亭序》时顺的。
将账册压在窗棂下,月光漏进来,正好照出被篡改的痕迹。
拓印时手有些抖,硫磺的"磺"字最后一捺,在铜版上拖出条细痕,倒像道血线。
"得留个饵。"我把拓印残页收进檀木匣,又抄了份一模一样的副本,塞进御膳司最里层的酱菜瓮。
那瓮存的是女帝最爱的蜂蜜渍樱桃,寻常小太监没胆子翻。
第二日戌时三刻,我蹲在御膳司梁上,怀里揣着半块冷掉的枣泥酥。
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酱菜的酸气,倒比司礼监的沉水香实在些。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双云头皂靴,鞋底沾着雪,踩在青石板上"吱呀"响。
我眯眼往下瞧,来者是个面生的小宦官,尖下巴,左眉角有道月牙疤——不是宫里当差的。
他径首走到酱菜瓮前,伸手就掏。
我松开梁上的麻绳,"啪"地落在他身后。
他惊得转身,怀里的副本"哗啦"掉在地上。
我弯腰捡起,指腹擦过他腰间的令牌——雕刻着"赵府"二字,是兵部尚书赵文渊的私印。
"赵大人日理万机,怎么还关心御膳司的账本?"我捏着令牌晃了晃,铜环撞出清脆的响。
小宦官脸色煞白,膝盖一软跪下来:"公公饶命!
是...是赵大人说那账册碍眼,让小人来取..."
"碍眼?"我蹲下来,指尖挑开他的衣领,后颈有块青紫色的刺青——是北境狼头。"赵大人何时跟北境马匪勾搭上了?"我扯了扯他的耳朵,"倒省得我查了。"
天刚蒙蒙亮,我押着人到了尚宫局。
裴九娘正擦着她那把鎏金护甲,见我进来,指甲在案几上敲出"笃笃"声:"苏典衣倒是勤快。"
"九娘替陛下管着宫规,奴才自然要勤快些。"我把人往地上一推,"这位兄弟夜里逛御膳司,说是赵大人派来的。"
裴九娘眼尾一挑,护甲尖抵在小宦官下巴上:"说。"
小宦官抖得像筛糠,三言两语就全招了。
赵文渊三个月前往火药库调了三十斤硝石,原账册记的是"供西厂演武",他改作"硫磺二十斤",又买通司火太监调换了火药配比——难怪爆炸那天,火势顺着风向烧了半座演武场,西厂死伤二十多个好手。
裴九娘的护甲"咔"地断了半截,她猛地站起来,裙角扫翻了茶盏:"你且在这儿待着。"说罢掀开门帘就走,雪花跟着卷进来,落在小宦官脸上,化成水,混着泪往下淌。
午后,司礼监的小黄门来传旨:"苏典衣,陛下召你去含元殿。"
含元殿的蟠龙柱上结着冰棱,女帝斜倚在御座上,手里转着块羊脂玉扳指。
我跪下行礼,她突然把扳指砸过来,"当啷"一声撞在我脚边:"好个苏砚,藏得倒深。"
我抬头,见她眼里燃着小火,倒比发火更吓人。"奴才不敢藏。"我捡起扳指,"只是想替陛下把乱麻理清楚。"
"理清楚?"她嗤笑一声,起身走到我面前,靴尖挑起我的下巴,"你在御膳司放副本,引赵文渊的狗来咬,又把人押到尚宫局——你这是逼朕动手。"
我喉结动了动:"赵大人管着兵部,又跟北境马匪有瓜葛...陛下若不动手,怕是要夜长梦多。"
她忽然笑了,伸手替我理了理发顶的帽正:"你倒是比那些御史聪明。"转身坐回御座,"去偏殿等。"
雪夜更深时,我被秘密召进女帝寝殿。
她穿着月白寝衣,发间只插了支银簪,倒像寻常人家的贵女。"从今日起,你首接听命于朕。"她端起茶盏,热气模糊了眉眼,"司礼监的印,你且收着。"
我心口一震。
十二年前净身入宫时,掌事太监说"做太监,一辈子都是奴才";八年前当典衣,以为到头了;如今...我摸着腰间的司礼印,铜印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明日...你替朕办件事。"她望着窗外的雪,声音轻得像雪片,"先去太医院领些药材方子,就说替朕采办。"
我垂眸应下,却见她袖中滑出半张纸,边角染着暗红——像极了账册里那团混着血的墨。
雪还在下,殿外的红梅被压弯了枝。
我摸着怀里的司礼印,忽然明白,从前我是看棋的,如今...该执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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