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拓印纸往烛火上凑了凑,“陆某托张公购硝石五斤”的字迹在跳跃的光影里泛着冷意。
袖中那包从魏长卿茶盏刮下的药粉被体温焐得发烫,苦杏仁味混着烛芯焦糊气钻进鼻腔——这味不对。
雪粒子敲在窗棂上,我突然想起周怀玉拍桌子时脖颈暴起的青筋。
他说李三顺前日要给他加鹿茸,可鹿茸性热,养阳汤本就用了人参附子,再加鹿茸...除非有人改了方子。
天刚擦亮我就去了司药房。
老库头正蹲在门槛上啃冻得硬邦邦的炊饼,见我来慌忙抹了抹嘴:“苏典衣今儿怎得空?”我递上茶盏里刮的药粉:“查点药材出入。
前日魏公子的安神茶里有这味,您给辨辨。“
老库头捏起一点搓了搓,凑近鼻子闻:“龙骨粉?”他又捻了撮在舌尖,“带点涩,是煅龙骨。
这玩意儿安神补气,可...“他突然皱眉,”但量要是过了——“
“每日半钱以上呢?”我盯着他浑浊的眼睛。
老库头打了个寒颤,炊饼“啪”地掉在雪地里:“那得折寿!
龙骨性燥,久服心火上涌,轻则易怒多疑,重则...发癔症。“他压低声音,”上个月陈贵妃的鹦鹉就是喝了掺龙骨的小米,啄瞎了自己眼睛。“
我攥紧袖口的拓印纸,喉咙发紧。
周怀玉的暴脾气、魏长卿摔茶盏的疯劲——原来都是这龙骨在作怪。
有人在两人的膳食里掺了量,专挑他们的补药下手,养阳汤要温,安神茶要静,偏都被动了手脚,这是要把他们往疯癫里推。
出司药房时雪停了,檐角的冰棱滴滴答答落着水。
我绕到太医院后巷,敲了敲第三扇青竹门。
门开条缝,白胡子老御医张守正探出头:“苏典衣?”
“张公,求您看样东西。”我把茶盏里的药粉倒在帕子上,“这是魏公子安神茶里的,说是龙骨粉,可量...”
张守正眯眼凑近,用银针挑了点在瓷碟上,又取了朱砂水点上去。
红色晕开的瞬间他倒抽口冷气:“不止龙骨。”他翻出药囊里的石臼,“你闻。”
杵棒碾碎药粉的刹那,苦杏仁味混着股焦糊气冲出来。“苦杏仁是巴豆霜的味儿?”我后退半步。
“巴豆霜催泻,龙骨燥火,合在一起...”张守正捏着胡须首摇头,“每日半钱,三月必躁;一钱的话...周怀玉那脾气,怕是要当街打人。”他突然抓住我手腕,“你查这作甚?
莫不是...“
“谢张公。”我抽回手,把帕子重新包好,“就当是奴才闲得慌。”
回到司礼监偏殿,我把这几日的线索摊了满桌:周怀玉的养阳汤记录、魏长卿的安神茶清单、拓印的火药残页、张守正的诊断。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像团越滚越大的雪球——三年前硝石、陆知远的“陆”字、龙骨粉的异常用量,所有线头都缠在一处。
我咬开朱砂印泥,在最后一页写下:“奴才斗胆推测,此事或与朝中某位大人有关。”合上折子时,窗外传来梆子声——戌时三刻,裴九娘该回凤仪宫了。
裴九娘是女帝身边的掌事女官,我在司礼监当典衣时替她收过三次错送的贡品,她记着这点情分。
我堵在她必经的回廊下,把折子塞进她怀里:“九娘姐,这事儿...得劳您转呈陛下。”
她借着灯笼看了两行,眉峰骤紧:“你疯了?这是要捅破天的!”
“捅破天的不是奴才。”我指了指折子上“龙骨粉”三个字,“是有人要把水搅浑。”
裴九娘捏着折子的手青筋首跳,最后重重叹了口气:“明儿早朝,你候着。”
第二日卯时三刻,我在含元殿外冻得跺脚,突然听见殿内传来瓷器碎裂声。“传司礼监苏砚!”女帝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
我跪行到丹墀下,抬头正撞进萧妧的眼睛。
她穿月白翟衣,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可那双眼却冷得像腊月的井——这是她动了真怒的模样。
“三年前火药库的出入账目,你查得倒快。”她甩下一卷黄册,“张公是御药房的库头,去年冬月被人发现死在城外破庙,身上没伤,却吐了半滩黑血。”她指尖叩着桌案,“你说龙骨粉的事儿,和这火药残页,可有关联?”
我喉结动了动:“奴才不敢妄言,只知周魏两位公子的药里,都有张公手书的进货单。”
萧妧突然笑了,金步摇在鬓边晃得人眼花:“你倒是懂得抓重点。”她挥了挥手,“随朕去户部,查账。”
退朝时,我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议论:“苏典衣这是要飞黄腾达了?” “没看陛下看他的眼神?”我攥紧腰间的司礼监牙牌,掌心被棱角硌得生疼——终于,我不再是躲在阴影里的小太监了。
午后的阳光把积雪晒得软塌塌的,我正对着养阳汤的菜谱发愣,小太监来报:“陆大人求见。”
陆知远穿玄色云纹锦袍,腰间玉佩在廊下晃出一片温润的光。
他进了门也不坐,随手拨弄我案头的药粉包:“苏公公好手段,竟能从一碗汤里看出这么多门道。”
“门道再多,也不如大人的‘安排’来得巧妙。”我端起茶盏,茶水倒映着他含笑的眼,“周公子的暴,魏公子的躁,都是大人替陛下‘挑’的乐子?”
陆知远突然凑近,我闻见他身上沉水香混着点铁锈味:“苏公公可知,三年前户部侍郎苏大人通敌的卷宗,现在还锁在刑部?”他退后半步,笑容没变,“查案报仇是好事,可别把命搭进去。”
我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茶水溅在袖口:“谢大人提醒。”
他转身要走,又停在门口:“明日陛下要去御膳司,说要看魏公子的安神茶。
苏公公...可别让陛下失望。“
门“吱呀”一声合上,我盯着他刚才站的位置,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落在校对了一半的药单上——明日,该让女帝看看,这茶里到底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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