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铜雀台前血犹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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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铜雀台前血犹热

 

剧痛。

像是有人把烧红的铁水生生灌进了她的颅骨,又拿着钝器在脑髓里反复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狂跳,几乎要挣脱皮肉的束缚炸裂开来。浓重的铁锈味顽固地盘踞在喉咙深处,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咸腥。

沈清漪猛地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模糊的猩红。

不是她熟悉的医院消毒水气味和惨白灯光,入目是繁复到令人眼晕的茜素红缠枝莲纹帐顶,沉重的金钩将厚重的锦缎挽起。身下是硬得硌人的雕花红木床板,而非柔软的病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闷的、混合了劣质熏香和淡淡血腥的古怪气味。

“嗬……”她试图吸气,喉咙里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颈后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她混沌的意识,强行挤占着每一寸空间——

冰冷刺骨的湖水,窒息般的绝望;嫡母柳氏那张总是端着假慈悲、此刻却淬满寒冰的脸,尖利刻薄的声音如同淬毒的针:“……林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与其让你这孽障活着连累全家,不如一头碰死了干净!”;还有那根冰冷粗粝、带着陈年旧漆斑驳的殿柱,以及最后,自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上去时,那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咚”的一声!

林晚意!

这个名字如同烙印,伴随着原主十六年短暂人生里积攒的所有委屈、不甘、恐惧和最后的决绝,瞬间淹没了沈清漪。

她,现代三甲医院最年轻的外科副主任医师,一台长达十小时的高难度颅脑手术刚下台,在手术室门口毫无征兆地倒下……再睁眼,竟成了这大雍朝工部侍郎府上,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林晚意!一个刚刚被嫡母逼着在宫里“铜雀台”前撞柱寻死、濒临咽气的可怜虫!

“嘶……”后颈的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那不是梦!冰冷的柱子,嫡母狰狞的脸,还有这具身体残留的、对死亡的巨大恐惧,都真实得令人发指。

“醒了?”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像淬了冰的刀锋,划破了室内的沉闷。

沈清漪——不,现在她是林晚意了——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循声望去。

不远处的紫檀木圈椅上,端坐着一个华服妇人。约莫西十许人,面皮保养得极好,细眉长目,薄唇紧抿,梳着一丝不苟的牡丹髻,插着赤金点翠的步摇,通身的气派富贵逼人。正是她如今名义上的嫡母,工部侍郎林远道的正室夫人,柳氏。

柳氏手里捻着一串油光水滑的紫檀佛珠,动作不疾不徐,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牢牢钉在林晚意苍白如纸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厌恶。

“命倒是够硬。”柳氏扯了扯嘴角,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刺骨的寒凉,“铜雀台的柱子都撞不死你,看来老天爷也觉得,让你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你,也太便宜我们林家了。”

林晚意喉咙发紧,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主残留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西肢百骸都僵硬发冷。她只能死死攥紧了身下粗糙的锦被,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对抗着这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不能慌……沈清漪,你是医生,你见过太多生死一线,冷静!她强迫自己运转起前世引以为傲的理性思维,飞速分析着眼下的处境:撞柱未死,嫡母亲临,言语刻毒……显然,事情还没完。

“怎么?哑巴了?”柳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佛珠捻动的速度也快了几分,“在宫里丢人现眼不够,如今还要在我面前装死卖傻?”

林晚意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翻涌的情绪。再睁开时,眼底强行逼退的恐惧被一层沉静的冰封所取代。她艰难地撑起一点身子,牵动了颈后的伤处,疼得眼前发黑,却强忍着没有哼出声,只是用那双过于冷静、与年龄和处境全然不符的眼睛,平静地看向柳氏。

“母亲……”她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女儿……知错。”

没有哭诉,没有辩解,只有这干涩嘶哑、认命般的三个字。这反应显然出乎柳氏的意料。她印象里这个庶女,胆小怯懦,遇事只会瑟瑟发抖,哭都不敢大声。如今死里逃生,竟没有痛哭流涕地求饶?那双眼睛里的沉静,甚至让她感到一丝……不适。

柳氏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锐利如刀,重新将床榻上虚弱却异常平静的少女打量了一遍。那苍白脸上残留的血污,颈后包裹的厚厚白布,都透着狼狈,可那双眼睛……沉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竟让她一时看不透。

“知错?”柳氏嗤笑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冷酷,“林晚意,你以为一句轻飘飘的‘知错’,就能抹掉你今日在铜雀台前闹出的滔天笑话?就能抵消你差点给林家招来的灭顶之灾?!”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冲撞贵人,御前失仪!若不是皇后娘娘念在你父亲在工部还算勤勉,又‘看’在你当场以死‘谢罪’的份上,稍存了一丝怜悯,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躺在这里喘气?整个林家都要被你拖下水,给你陪葬!”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林晚意的心上。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宫中赴宴,她谨小慎微,却不知怎地撞翻了侍女的托盘,酒水泼洒在一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衣摆上……周围瞬间死寂,无数道冰冷、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芒刺。那男子并未发怒,只淡淡瞥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紧接着,嫡母柳氏那仿佛天塌地陷的惊怒面容和刻毒的斥责便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女儿……”林晚意喉咙堵得难受,刚开口便被柳氏厉声打断。

“闭嘴!”柳氏猛地一拍身边的小几,震得上面的茶盏叮当作响,脸上伪装的平静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怨毒,“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贵人们面前自称‘女儿’?林家的脸面,你爹的官声,差点就毁在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手里!”

她站起身,华贵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砖,一步一步逼近床榻,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和令人欲呕的浓郁熏香。她俯视着林晚意,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件亟待处理的秽物。

“听着,林晚意。”柳氏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下,“你这条贱命,是皇后娘娘开恩,也是林家祖宗保佑捡回来的。但这府里,容不下你了。”

林晚意的心猛地一沉。来了。这才是嫡母今日亲临的真正目的。撞柱未死,反而成了柳氏拿捏她的把柄,一个将她彻底扫地出门、榨干最后价值的绝佳借口。

“宫里传了话,”柳氏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个决定她命运的宣判,“念你……‘烈性’可悯,又‘以死明志’,特开天恩,允你以‘良家子’身份,入宫侍奉。”

入宫侍奉?

林晚意的瞳孔骤然收缩!原主记忆里关于皇宫的零星碎片瞬间浮现——那是比这深宅大院更森严百倍的金丝牢笼!是无数女子无声厮杀、最终白骨累累的修罗场!原主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此刻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不……”一个微弱的、破碎的音节本能地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绝望的颤抖。那是原主残留意识最后的悲鸣。

“不?”柳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恶毒又得意的弧度,那笑容让她保养得宜的脸都显得有些扭曲,“由不得你说‘不’!这是皇恩浩荡!是给你、也是给林家唯一的活路!”

她重新坐回圈椅,姿态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雍容,慢条斯理地捻着佛珠,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收起你那点没用的心思。好好养着你这条捡回来的贱命。半个月后,宫里自会有人来接。进了宫,是死是活,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她刻意加重了“造化”二字,眼神里充满了恶意的嘲讽。

“记住,”柳氏站起身,最后睨了她一眼,那目光如同在看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你活着,唯一的价值,就是替林家赎罪。若再敢生出半点不该有的心思,或者死在宫里之前再给林家惹祸……你那个早死的姨娘,在九泉之下,怕是也不得安宁!”

提到生母,这无疑是柳氏最狠毒的一击。果然,林晚意感到这具身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剧痛伴随着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瞬间席卷全身,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那是原主灵魂深处最脆弱、最无法承受的痛点。

柳氏满意地看着林晚意瞬间煞白如鬼、摇摇欲坠的模样,冷哼一声,拂袖转身。沉重的房门被拉开,刺目的光线涌入,随即又被“哐当”一声重重关上,隔绝了内外,也仿佛将最后一丝生路彻底堵死。

脚步声远去,室内重归死寂。只有那劣质熏香的味道和血腥气依旧浓重地交织着,沉甸甸地压在林晚意的心头。

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跌回硬邦邦的床榻上,牵动颈后的伤,疼得她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眼前是帐顶那繁复得令人窒息的缠枝莲纹,扭曲缠绕,仿佛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她死死困在其中。

铜雀台前冰冷的柱石触感似乎还在后脑残留,嫡母柳氏那淬毒的眼神和刻薄的话语更是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入宫……

那个象征着极致的荣华,也代表着无尽深渊的地方。

恐惧吗?当然。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反应,对那深宫高墙有着刻骨的畏惧。原主林晚意卑微怯懦的一生,就是被这深宅和那深宫所代表的森严等级与无形枷锁彻底碾碎的写照。

但此刻,在这具身体里醒来的,是沈清漪!一个在二十一世纪手术台上,与死神争夺过无数生命、也无数次被命运逼到绝境却从未真正低过头的灵魂!

颈后的剧痛依旧尖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冰凉,带着虚弱的颤抖,轻轻抚上自己缠满绷带的脖颈。触手是粗糙的棉布和底下发烫的皮肉,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属于林晚意的绝望和不甘。

那绝望和不甘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首到尝到一丝新的铁锈味。痛感刺激着神经,也逼退了那汹涌的负面情绪。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撞柱而死?替林家赎罪?做一枚被嫡母随手丢弃、在深宫里自生自灭的棋子?

沈清漪的眼神一点点沉静下来,如同暴风雪过后冰封的湖面,底下是汹涌的暗流,表面却只剩下刺骨的冷静和一丝……被彻底激起的、属于掠食者的锋芒。

既然老天爷没收走这条命,既然这“金丝牢笼”非进不可……

她慢慢松开紧攥的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痕正缓缓渗出血丝。

“那不如……”她对着空气,也对着这具身体里那个己然消散的、名为林晚意的灵魂,无声地宣告,“换个活法。”

铜雀台前的血,不能白流。这深宫,既然非入不可,那便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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