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凤在卫生所住了几天，输了些液，补充了营养，手腕的伤口也开始结痂。
医生说她主要是失血过多和情绪极度低落导致的虚弱，回家静养即可。
陈卫东小心翼翼地用板车把她接回了家。
家里的气氛依旧沉闷压抑。
张彩凤像换了一个人，沉默寡言，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她不再顶撞任何人，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赵桂芬让她在正屋炕上躺着养伤，她死活不肯，执意要回后院那个差点要了她命的窝棚。
最后还是陈建国发了话，让她搬回原来的屋里住着，张彩凤这才同意。
王秀琴看着赵桂芬和陈卫东忙前忙后地给张彩凤收拾屋子，端汤送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又嫉妒。
她一边在厨房里不情不愿地给张彩凤熬着小米粥，一边小声抱怨。
“啧，真是能找事儿。
闹这么大一出，装给谁看呢？
现在倒好，成了金贵人儿了，还得专门给她开小灶做清淡的！
要我说啊，当初干脆……”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毒的诅咒，“……死了倒干净，省得拖累大家。”
几天后，张彩凤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能下地走动了。
陈卫东鼓足了勇气，找到了正在院子里修理农具的陈建国。
“爸……”
陈卫东搓着手，声音有些发干，“我，我跟彩凤商量过了……”
陈建国头也没抬，手里的锉刀在锄刃上发出“嚓嚓”的声响，语气平淡：“商量什么？”
“我们，我们想......”
陈卫东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想分家，单独出去住。”
“嚓嚓”的锉刀声停住了。
陈建国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这个一向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懦弱的大儿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一下。
“想好了？”
“嗯，想好了。”
陈卫东用力点头。
“彩凤她，她这次也知道错了。我们想自己立起来，好好过日子，不再给家里添麻烦，也省得您和妈看着我们堵心。”
陈建国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钟，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陈卫东的灵魂，看得他头皮发麻。
最终，陈建国重新低下头，继续打磨他的锄头。
“行。你们想分出去，我同意。”
陈卫东心里刚松了口气。
陈建国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但是，出去盖房子的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们出。你们自己想办法。”
陈卫东愣住了，脸上瞬间血色褪尽。
他没想到父亲会如此决绝。
盖房子，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和张彩凤这些年攒的那点钱，连地基都打不起。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陈建国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首接打断了他。
“怎么，指望我掏钱？
我陈建国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们两口子有本事作，就该有本事自己承担后果。
想分家单过，就得靠自己的脊梁骨站起来。
靠别人，永远立不住！”
陈卫东被父亲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巨大的羞愧感再次涌上来。
他想起张彩凤躺在病床上那绝望的眼神，想起铁蛋扑在她身上哭喊的样子。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爸，我知道了。”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钱，我们自己慢慢攒。等着攒够了，我们就出去。”
陈建国依旧没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他没再说话，那“嚓嚓”的锉刀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卫东站在原地，感觉手脚冰凉，但也隐隐有种卸下重担的感觉。
他默默转身，走向了东厢房。
就在陈卫东的身影消失在东厢房门口不久，院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
这在偏僻的陈家村可是稀罕事。
陈建国抬起头，眉头微蹙。
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他家那扇有些掉漆的院门外。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笔挺灰色中山装，皮鞋锃亮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手里还拎着两个鼓鼓囊囊，印着城里大商场标志的礼品袋，里面隐约可见包装精美的点心盒子、麦乳精罐子之类在乡下绝对算得上稀罕的贵重物件。
他拎着这些与陈家小院格格不入的礼品，脸上堆满了刻意又热络的笑容，努力想显得亲近自然。
陈建国看到是他，手里的动作依旧没停，仿佛没看见那刺眼的礼品袋。
陈建设快步走进院子，目光快速扫过陈建国和他手中打磨的农具，又掠过这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的农家小院。
他脸上笑容更盛，快步走到陈建国面前，将手中的礼品袋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石墩上。
“建国，忙着呢？”
陈建设的声音拔高了些。
陈建国这才停下手里的活，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摸出烟袋锅，捻了点烟丝点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重的烟雾。
烟雾缭绕中，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上下打量着陈建设和那堆礼品。
“嗬。”
陈建国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这不是我们陈大干部吗？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拎着这么贵重的礼，跑到我这破屋烂院来有何贵干？”
陈建设脸色有些难看，强撑着笑道：“哎呀，这不是好久没回村看看了。我想着你和弟妹，还有孩子们，特意带点城里的稀罕玩意儿，给孩子甜甜嘴，给弟妹补补身子！”
“补身子？”
陈建国嘴角的讥诮更浓了，他弹了弹烟灰，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陈建设那张堆笑的脸。
“我们乡下人，粗茶淡饭惯了，身子骨贱，用不着这些金贵玩意儿。
倒是你陈大干部，城里山珍海味吃腻了，跑到我这穷地方来忆苦思甜？还是说……”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你这官当得太舒坦，闲得发慌，特意来施舍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这番毫不留情面的讽刺，像巴掌一样狠狠扇在陈建设脸上。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极其尴尬和不自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陈建设努力维持着姿态，干笑两声。
“建国，你看你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
咱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我，我这不是惦记着老家，惦记着咱们兄弟的情分嘛！”
他往前凑了凑，身体前倾，声音压低，脸上的讨好之色更浓。
“建国，实不相瞒，哥哥我这次是真遇上点事儿了。
在城里求爷爷告奶奶跑了几趟，都没个准信儿，我这心里急啊！”
他搓着手，眼神充满恳切，“思来想去，这关键时候能帮上忙的，还得是咱们自家人！
你在咱们这片儿威望高，路子广，人面熟，哥哥我就厚着脸皮来求你了！
你，你可得帮帮哥哥这一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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