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别院的夜,宁静得能听见露水凝结的细微声响。
惨白的月光,艰难地透过高窗上厚厚的蛛网,吝啬地洒在青石板地面上,投下林轩和苏慕云两道拉长的影子。陈年木料的腐朽酸气与地底渗出的阴冷湿气交织,吸入鼻腔,凉意首透肺腑。这座前朝获罪亲王的旧别业,如今齐王李瑁口中的“隐秘产业”,更像是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笼。院墙高耸入云,枯死的藤蔓爬满墙面,墙头的碎瓷片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厚重的院门,即便白日也仅留一条缝隙,由两名眼神锐利的侍卫把守。
林轩站在空旷的前厅中央,无意识地抚着袖中那柄幽冷的“寒潭匕”。匕首紧贴小臂,棱角硌着皮肉,带来刺痛的真实感。这匕首是齐王所赐,是护身符,也是高悬头顶的利剑。他抬眼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高墙,落到西山脚下的荒坟上。老王头惨死的面容、狱中伙计们绝望的眼神、清河镇废墟的断壁残垣,如烙铁般灼烧着他的心。悲愤在胸腔奔涌,却只能压抑成喉间的一声闷叹。
“这里……比紫薇阁更冷。”苏慕云轻声说道,声音透着疲惫。她裹紧单薄的外衫,清冷的目光扫过积灰的雕梁画栋,落在大厅深处一扇紧闭的侧门上,门缝中透出的寒气更显凛冽。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一个西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他身着深青色绸衫,面容白净,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微微躬身:“林公子,苏姑娘,一路辛苦。小人张诚,忝为别院总管。王爷吩咐,二位在此安心静养,一应所需,定当周全。”他的声音温和有礼,却在瞬间扫视二人,尤其在林轩按袖的左臂处停留。
林轩心中警铃微响。这笑容太标准,眼神太活泛。他不动声色,抱拳回礼:“有劳张总管。初来乍到,不知别院可有需避讳之处?”
“公子言重了。”张诚笑容不变,侧身引路,“王爷体恤二位喜静,东厢房己收拾妥当。至于别院其他地方……”他顿了顿,目光瞥向那扇侧门,“年久失修,多有不便。尤其西边地窖,乃前朝冰库,寒气极重,久无人迹,恐有蛇虫滋生,还请二位莫要靠近。”
冰库?寒气?林轩嗅觉敏锐,张诚提及“冰库”时,他捕捉到门缝寒气中混着幽微的酒香,清冽醇厚,绝非普通窖藏的气息!
他心中一惊,面上却平静如常:“多谢总管提醒,我们会小心。”
张诚满意地交代几句,便借巡视告退,身影融入阴影。
“这人……像条藏在草里的蛇。”苏慕云待他走远,低声说道,眉宇间凝着寒霜,“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冰库里有东西。”林轩目光锐利,“我闻到了酒味,很特别的酒。张诚越是强调危险,此地越是可疑。”
夜色渐浓,别院陷入死寂,只有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在院墙外回响。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出东厢房,正是林轩与苏慕云。林轩手持“寒潭匕”,苏慕云则握着一根缠了布条的铁门闩,二人屏息凝神,朝着西侧侧门潜行。
靠近那扇包铜侧门,寒气刺骨。门虚掩着,林轩小心推开一条缝隙,一阵混合霉味与寒气的风扑面而来。门内是一条陡峭的石阶,石壁上凝结着泛着幽蓝寒光的白霜。
林轩在前,苏慕云在后,踩着滑腻的霜阶一步步向下。寒意如冰针刺骨,石阶似乎无穷无尽,只有冰霜被踩碎的“嘎吱”声在耳边回响。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拱形地下空间映入眼帘,地面、西壁、拱顶皆被厚厚的坚冰覆盖,寒气凝成白雾在冰壁间流动。巨大的冰棱从顶倒悬,散发着幽蓝寒光,将冰窖映照得光怪陆离。
冰窖中央,整整齐齐码放着数百口半人高的陶瓮!瓮口封得严严实实,瓮身覆着薄冰。那幽微却醇厚的酒香,正是从这些陶瓮中渗透出来。
“寒潭香……”苏慕云低呼,借着冰光看清陶瓮上的刻字,“前朝宫廷贡酒!失传多年的秘方……竟封存于此!”
林轩也被震撼。他走到一口陶瓮边,拂去瓮口薄霜,触手冰冷刺骨。那封存的酒香,仿佛沉睡的精灵,带着古老神秘的诱惑。
“老王叔……”他低声说道,冰窖的寒气冻不住心头的悲怆,“清河的水,酿不出这样的酒……但这份冰封的醇厚,配你的烟火,正好!”
他抽出“寒潭匕”,对准封泥边缘,正要撬开——
“叮!”
一声轻微的金属撞击声从冰窖深处传来!林轩和苏慕云瞬间僵住!有人!
林轩反应极快,将苏慕云拉至冰柱后,紧贴冰壁,屏住呼吸。手中的“寒潭匕”蓄势待发,幽蓝刃锋敛去光芒。
那阴影角落的寒气中,似乎有东西在蠕动!紧接着,一点暗红色火星短暂亮起,随即熄灭。极淡的烟草气息混杂在酒香与寒气中。
不是侍卫!侍卫不会抽烟!林轩的心沉了下去。是监视者!而且,绝非张诚手下的普通仆役!
时间仿佛凝固。冰窖里只有寒气流动的呜咽和心跳声。苏慕云攥紧门闩,指节泛白。林轩全身蓄力,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就在这时——
“咔哒……咔哒……”
一阵硬物敲击冰面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林轩和苏慕云悚然一惊!还有人?!
那声音来自冰窖入口,似乎有人用什么东西敲击着石阶。
阴影角落的气息瞬间消失。冰窖里只剩下那越来越近的“咔哒”声,敲在二人的心上!
林轩扭头,只见冰阶入口处,一点昏黄光晕缓缓移来。光晕中,张诚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拄着乌木手杖,杖头黄铜正敲击着冰阶。
昏黄灯光映出张诚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他的目光穿透冰雾,精准落在林轩和苏慕云藏身的冰柱方向,嘴角扯开更大的弧度:“林公子,苏姑娘,深夜寒重,小人忧心二位初来乍到,不识路径,恐被寒冰伤身,特来掌灯引路。” 他踏入冰窖,灯光驱散一小片幽蓝,却让阴影更显诡谲。“这‘寒潭香’虽好,却需特制冰玉盏,配温泉水,方能激其真味。二位若想尝鲜,何不明日让小人备齐了,再细细品鉴?” 他目光扫过林轩手中的匕首,笑意更深。
林轩缓缓走出冰柱后,将“寒潭匕”滑入袖中,迎上张诚那深不见底的目光,脸上挤出笑容:“张总管有心了。这冰窖奇景,果然名不虚传。我们这就回去。” 他侧身示意苏慕云。
苏慕云紧跟着走出,清冷的目光与张诚一触即分。
三人沉默地返回。张诚提灯在前,昏黄光晕只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两侧冰棱投下扭曲的影子。那“咔哒、咔哒”的杖声,在通道里单调回响,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回到地面,重新关上沉重的侧门,隔绝了地底的寒气,但张诚带来的无形压力,却比那寒气更令人窒息。
“二位早些安歇。”张诚在廊下停步,笑容可掬地躬身,“夜间风凉,莫要再随意走动了。这别院年头久了,有些地方,不太平。” 他意有所指地说完,提着灯,拄着杖,消失在回廊深处。
林轩和苏慕云回到东厢房,关上门,背靠门板,紧绷的神经稍松弛,冷汗己浸透衣衫。
“冰窖里……至少有三拨人。”苏慕云声音带颤,“张诚是一拨。阴影里抽烟的是一拨。用声音引开我们的……是第三拨!” 她想起那阵诡异的敲击声。
林轩走到窗边,推开缝隙,冰冷夜风灌入。他望着高墙外的夜色,眼神锐利:“张诚这条蛇,是明面上的眼线。阴影里那个抽烟的……身上有铁锈和硫磺的味道,像是常摆弄火器机关。至于最后那个敲冰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手法太熟,像是……狴犴卫早年清理门户时,用来惊扰目标、逼其现身的‘惊雀哨’!”
狴犴卫?!铁鹰的旧部?还是齐王派来暗中监视的另一只手?
“还有这个。”林轩摊开左手,掌心是一枚冻得通红的青铜碎片,边缘带着新鲜冰碴!碎片弧形,内侧残留着繁复的阴刻纹路。
这是张诚出现前,他俯身拂拭陶瓮冰霜时,用指甲抠下来的。
苏慕云凑近,借着月光辨认碎片上的刻痕。那纹路扭曲盘绕,隐隐构成一个振翅欲飞的鸟雀轮廓,雀鸟的尖喙锐利得仿佛要刺破青铜!
“雀……鸟喙?”苏慕云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抬头看向林轩,眼中惊骇!这纹饰,与老王头临死前用血画下的血雀,何其相似!更与灰袍杀手“雀舌”手腕上的刺青,隐隐呼应!
冰冷的青铜碎片紧贴掌心,雀鸟尖喙的刻痕灼烫着林轩的神经。老王头撞墙的血影、灰袍人手腕的刺青、冰层深处的青铜雀纹……无数碎片在脑海中冲撞,试图拼凑出一个狰狞的轮廓。
“‘雀舌’……不止一个人!”林轩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彻骨的寒意,“它是一个组织!像毒蛇一样盘踞在阴影里!这别院……根本不是什么庇护所,是蛇窟!是齐王丢给我们的一块……带血的诱饵!” 他将青铜碎片攥紧,尖锐的边缘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和冰冷的清醒。
窗外,浓云遮蔽残月,寒潭别院沉入无边黑暗。死寂中,唯有高墙外巡夜侍卫沉重的脚步声,如缓慢靠近的鼓点,敲在即将燃烧的引信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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