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巷的烟火昼夜不息，成了京城里一道奇异又扎眼的风景。它好似一把利刃，首首地插在京兆府尹的心头。这烟火气带来的，不只是的香气，更是如山般的压力。每日，那汹涌的人潮、冲天的椒香，还有无数双带着各种情绪的眼睛，都让京兆府尹坐立不安。新帝的旨意仿若催命符，影鳞卫的密探又像幽灵般在府衙内外游荡，让整个京兆府都笼罩在一片紧张之中。
而在京兆府大牢的最深处，老王头的日子因阿牛的那次探视有了一丝转机。阿牛带来的棉衣、肉干和伤药，以及那句“烟火重燃”的消息，如同黑暗中的微光，让老王头看到了希望。尽管身体上的伤痛依旧，但精神上却像枯木逢春，有了一丝韧劲。他偷偷将珍贵的肉干分给同牢的“串人间”老伙计们，低声传递着外面的消息：“林哥儿…就在对面…铺子开起来了…人山人海…撑住…有盼头了！”
但“雀舌”二字，却如蛆虫般附在老王头心上。牢头醉酒后的那句“雀舌大人要的东西…”，老王头日夜琢磨，那究竟是什么？信物？还是他的舌头？他变得更加沉默和警觉，浑浊的眼睛时刻留意着牢房通道的动静。
这日深夜，牢房通道尽头传来异样的脚步声。老王头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借着昏暗的油灯光，他看到两个狱卒模样的人，在牢头的带领下，停在了他的牢门前。其中一人，正是那日用鞭子抽他最狠的牢头心腹，此刻却像个鹌鹑。
牢门被无声地打开，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为首那人，面容隐在帽檐阴影下，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扫了一眼老王头，声音低沉沙哑：“王老实？”
老王头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抱紧棉衣，喉咙发紧，发不出声。
“东西呢？”那人首接问道。
老王头茫然地看着他。东西？什么东西？
“雀舌大人要的东西。”旁边的牢头心腹忍不住低声提醒，“王老实，别装傻！就是你藏起来的那个…账册的线索！”他显然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只知道上面的人在找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
账册？线索？老王头脑中电光火石！难道是…林哥儿交给他的那个微雕账本的拓片？当初“串人间”被查抄前，他情急之下，将其塞进了后厨灶膛一块活动的砖头后面。难道…这些人要找的就是那个？他们怎么知道的？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老王头！那拓片是苏家翻案的关键，绝不能被这些人得到！他死死咬着牙，摇头：“没…没有…小老儿…不知道什么账册…什么线索…”
“不知道？”阴影中的“雀舌”发出轻哼。他身旁的影鳞卫猛地踏前一步，一脚踹在老王头的小腹上！
“呃！”老王头蜷缩起来，剧痛让他几乎窒息。怀里的棉衣被扯落在地。
“搜！”雀舌冷冷下令。
影鳞卫如恶狼扑食，粗暴地将老王头掀翻在地，开始疯狂翻找。另一个狱卒则紧张地盯着通道口放风。
老王头痛苦地呻吟着，眼神绝望。他知道对方找不到，因为东西根本不在他身上。但他更怕这些人找不到，会迁怒于其他伙计，或者用更残忍的手段逼供。
果然，一番徒劳后，影鳞卫停下手，看向雀舌，摇了摇头。
雀舌的目光缓缓扫过牢房里其他几个惊恐万状的老伙计。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年纪最小的二狗子身上。
雀舌没有说话，只是对影鳞卫使了个眼色。
影鳞卫会意，走向二狗子，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从角落里拖了出来！
“不！不要！王叔！救我！”二狗子发出凄厉的哭喊。
“放开他！”老王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过去抱住影鳞卫的腿，“不关他的事！东西…东西真不在我这儿！你们冲我来！”
影鳞卫不耐烦地一脚将他踹开。雀舌缓缓蹲下身，冰冷的眼睛近距离看着老王头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王老实，我知道你骨头硬。但你能看着他们…一个个因为你…生不如死吗？”他指了指吓得几乎失禁的二狗子，又扫了一眼其他几个面无人色的老伙计。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东西在哪？说出来，我保他们平安，甚至…可以让你少受点罪，体面地上路。”雀舌的声音带着诱惑，“若不说…”他顿了顿，语气骤然森寒，“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们身上的骨头，一根根…被敲碎。”
老王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他看着二狗子绝望的眼神，看着其他老伙计惊恐的脸，心如刀绞。一边是林轩的嘱托，是苏家的冤屈，是翻案的唯一希望；另一边，是朝夕相处、视如子侄的伙计们的性命…他该怎么办？
“我…我…”老王头嘴唇哆嗦着，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水滑落。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在地。就在雀舌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准备示意影鳞卫动手时，老王头仿佛认命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断断续续地开口：“…在…在…后厨…灶…灶膛…东…东角…第三块…松…松动的砖…后面…”
雀舌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他挥了挥手，影鳞卫松开了吓瘫的二狗子。
“看好他们。”雀舌对牢头心腹丢下一句，带着影鳞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的通道尽头。
牢门重新锁上。死寂重新笼罩牢房。老王头像被抽走了魂魄，瘫在冰冷的地上，空洞的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屋顶，泪水无声地流淌。二狗子和其他伙计爬过来，围着他，低声啜泣。
“王叔…您…您说了？”二狗子哽咽着问。
老王头没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林哥儿…苏姑娘…对不住…老王头…没用…撑不住了…”他猛地侧过头，对着墙壁，用尽最后的力气，用牙齿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股腥甜瞬间充斥口腔！剧痛让他短暂清醒。他用手指蘸着口中流出的血，在身下冰冷的石地上，用尽最后的意志，画下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图案——一只歪歪扭扭的、张开嘴的雀鸟侧影！然后，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血雀无声，却似在发出最后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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