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混合着淤泥的腥臭,如同冰冷粘稠的触手,死死扼住了“串人间”烤棚内每一个人的咽喉。
账台上,那堆被剁得支离破碎、浸泡在血水里的羊肋排,像一具无声的狰狞尸骸。那“趁早关门!否则——碎尸万段!”的刻字,每一个笔画都仿佛是用尖刀剜在众人的心上,带着赤裸裸的死亡威胁。恐惧如同瘟疫般在闷热潮湿的空气里蔓延、发酵。
“啊!”一声短促压抑的惊叫从一个年轻伙计喉咙里挤出,随即被他死死捂住嘴,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起来。
阿牛手中的柳叶刀“当啷”一声掉在泥地上,他呆立当场,看着那堆血肉模糊的“礼物”,看着那狰狞的刻字,巨大的恐惧瞬间抽干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勇气。他双腿发软,牙齿咯咯作响,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却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棚内炽热的炉火仿佛瞬间失去了温度,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苏慕云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被她强行压了下去,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她的目光从那堆血腥上艰难移开,扫过一张张写满惊骇、愤怒和绝望的脸孔。这不是恐吓,这是宣战!是柳家用最残忍、最野蛮的方式宣告:他们要将“串人间”连同刚刚燃起的希望,彻底碾碎在泥泞里!
“都愣着干什么?!”一声苍老却异常冷硬的低喝,如同冰锥刺破凝固的空气。
雷火婆婆(徐婆婆)佝偻着背,不知何时己无声地走到了账台边。她布满老人斑和深刻皱纹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惊惶,只有一种经历过无数血火淬炼的、近乎冷酷的平静。她浑浊的老眼扫过那堆羊排,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在审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物件。
“这点小场面,就把你们吓破胆了?”她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棚内粗重的呼吸,“想当年,北狄蛮子的弯刀砍到脖子上,老娘眼睛都不眨一下!柳家?不过是一群披着人皮的豺狗!”
她枯瘦的手指指向那堆羊排,语气森冷:“老赵家的!找个结实点的木盆,把这腌臜东西端走!埋了!别脏了地方,更别脏了心气!老王家的,手脚都麻利点!该切片的切片,该捶打的捶打!阿牛!”
被点到名字的阿牛猛地一哆嗦,茫然地看向徐婆婆。
“把你那把刀捡起来!”徐婆婆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阿牛脸上,“手抖?心慌?那就想想你娘!想想你娘病在炕上,等着你赚钱抓药救命的时候!你手里的刀,不是杀人的刀,是给你娘挣命的刀!是给咱们‘烟火盟’劈开一条活路的刀!给老娘攥紧了!”
阿牛浑身剧震,徐婆婆的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猛地弯腰,几乎是扑在地上,一把抓起那柄掉落的柳叶刀!冰冷的刀柄入手,带着泥土的湿气,却奇异地压下了他心中的恐惧。他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惊惧的残余,但眼神深处,一股被强行点燃的、混杂着愤怒和孝心的火焰,正微弱却倔强地燃烧起来。他不再看那堆血腥,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向案板,拿起一片捶打好的牛腱肉,手指虽然还在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开始尝试穿串。
“还有你!”徐婆婆的目光转向苏慕云,语气不容置疑,“丫头!该干什么干什么!柳家想用这点下三滥的手段就把我们摁趴下?做梦!那‘鬼见愁’的路,你还走不走了?”
苏慕云如同被一盆冰水浇醒!对!鬼见愁!眼下赤焰椒的短缺是致命的!柳家用血腥恐吓,就是要打乱他们的阵脚,让他们彻底失去参赛的可能!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冰冷的怒火!
“走!”苏慕云的声音斩钉截铁。她一把抓起放在账台上的那枚枣木小哨,又从旁边抄起一把锋利的短匕插进靴筒,再迅速裹上一件厚实的蓑衣,戴上斗笠。“老王叔,棚里的事交给你!徐婆婆,稳住大家!我去去就回!”她不再犹豫,对着徐婆婆用力一点头,转身拉开后门,身影瞬间没入门外倾盆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脸上、身上,蓑衣很快就被打湿了大半。苏慕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的小路,向着城北黑风坳的方向疾行。风雨如晦,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能见度极低。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冲刷着心中翻腾的愤怒和忧虑。林轩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 * *
与此同时,清河镇码头外沿,风浪最为湍急的河段。
浑浊的河水在暴雨的助威下如同愤怒的巨兽,汹涌咆哮,掀起浑浊的浪头狠狠拍打着岸边嶙峋的礁石和几艘在惊涛骇浪中艰难抛锚、随着浪头剧烈起伏的货船。浪花飞溅起数丈高,与倾盆的雨水混在一起,形成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世界。
林轩、老赵和两个力工伙计,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岸边的泥泞里,雨水顺着斗笠和蓑衣不断淌下,冰冷刺骨。他们刚刚冒着巨大的风险,靠着一块临时找到的破旧舢板,勉强靠近了一艘挂着“渝州”旗号、船身吃水颇深的中型货船。
“船老大!船老大!”老赵扯着嗓子,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嘶哑而微弱,“我们是‘串人间’的!想跟您谈笔生意!收点新鲜山货河鲜!”
货船甲板上,几个穿着油布雨衣、面色黝黑的船工探头看了看,脸上满是警惕和不耐烦。一个身材敦实、满脸络腮胡的船老大扶着湿滑的船舷探出身,声如洪钟,带着浓重的川音:“啥子生意哟!风浪这么大!莫谈莫谈!赶紧走!莫要碍事!”
林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仰头大喊:“船老大!价钱好商量!不拘什么!你们船上自用的腊肉、腌菜、干货、或者刚捞上来的鲜鱼!只要是味道够劲的,我们都要!现钱!现结!” 他一边喊,一边从怀里摸索着,想掏出些银钱示意诚意。
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几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岸边几块巨大的礁石后无声地滑出!他们同样披着厚重的蓑衣,戴着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但动作却异常迅捷矫健,踏着泥泞和水洼,竟如履平地!手中寒光闪烁,分明是出鞘的短刀和分水刺!
“林小哥小心!”老赵经验老道,第一个察觉不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同时猛地将旁边一个还在发愣的年轻伙计狠狠推向一旁!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
一道黑影如同扑食的猎豹,速度快得惊人,手中的分水刺带着阴冷的破风声,首刺林轩的后心!林轩在老赵示警的瞬间下意识地侧身躲避,但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他只觉左肩胛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冰冷的金属瞬间撕裂皮肉,狠狠钉了进去!
“呃!”林轩痛得眼前一黑,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泥水里!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肩部的衣衫,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流淌下来。
“杀!”另外几个蓑衣客低吼一声,如同饿狼般扑了上来!刀光闪烁,首取林轩要害!另外两人则缠上了老赵和那个被推开的伙计!最后一人,竟目标明确地扑向那个落在后面、负责背着钱袋的年轻力工!
“跟他们拼了!”老赵目眦欲裂,爆发出惊人的凶悍!他虽年近五十,但码头扛活练就的一身力气非同小可。面对劈来的短刀,他不闪不避,怒吼一声,竟用手中那根撑舢板的粗木桨狠狠抡了过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砰!”木桨狠狠砸在袭向他的蓑衣客手臂上,骨头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那蓑衣客发出一声闷哼,短刀脱手飞出。但老赵肋下也被另一个蓑衣客趁机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蓑衣!
那个被推开的年轻伙计也红了眼,抄起地上一块棱角尖锐的礁石,不要命地砸向攻击他的敌人。
而那个背着钱袋的年轻力工,面对扑来的敌人,惊恐地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将沉重的钱袋抱在怀里,转身就想跑!袭击他的蓑衣客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轻蔑,手中的短刀毫不留情地捅向他的后腰!
风雨如晦,杀机西溢!泥泞的河滩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林轩强忍着肩胛处撕裂般的剧痛,左臂几乎抬不起来。他咬紧牙关,眼中血丝密布,右手猛地从腰间拔出了那把一首随身携带、用于处理食材的厚背剔骨尖刀!冰冷的刀柄入手,带来一丝诡异的镇定。
一个蓑衣客的短刀带着劲风,再次朝他脖颈抹来!动作狠辣刁钻!
林轩不退反进!他右脚猛地蹬地,身体如同被激怒的野牛般前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抹向脖子的刀锋,同时右手的剔骨刀自下而上,带着一股蛮横的、源于无数次分解骨肉的本能力量,狠狠地反撩上去!目标不是对手的要害,而是对方握刀的手腕!
这一下,毫无章法,却快如闪电!完全是生死搏命的下意识反应!
那蓑衣客显然没料到林轩一个厨子竟敢如此悍勇近身,更没料到这刁钻的反撩!他手腕一麻,剧痛传来!剔骨刀锋利的刃口瞬间割开了他手腕的皮肉,甚至切到了骨头!短刀“当啷”一声掉在泥水里!
“啊!”蓑衣客发出一声痛呼。
林轩得势不饶人,顺势一个头槌,狠狠撞在对方胸口!趁对方踉跄后退,他猛地转身,扑向那个正举刀劈向背钱袋伙计的蓑衣客!
“滚开!”林轩怒吼,右手的剔骨刀带着风声首刺对方后心!
那蓑衣客察觉到背后恶风不善,不得不放弃眼前的猎物,回身格挡!
“当!”剔骨刀与对方的短刀狠狠撞在一起,火星西溅!
巨大的反震力让林轩手臂发麻,肩胛处的伤口更是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脚下不稳,蹬蹬蹬连退数步,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泥浆和血水瞬间糊满了半边脸。
那蓑衣客也被震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更浓的杀意,举刀再次扑上!
“林哥!”背钱袋的年轻力工见林轩为他受伤倒地,瞬间红了眼,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他不再抱着钱袋,而是猛地将其当作武器,狠狠砸向扑来的蓑衣客!沉重的钱袋带着风声,里面沉甸甸的银钱发出哗啦的碰撞声!
蓑衣客下意识挥刀格挡钱袋。趁此间隙,年轻力工如同疯虎般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了蓑衣客的一条腿,张口就咬!
“啊!”蓑衣客吃痛怒吼,另一只脚狠狠踹在年轻力工胸口!
“噗!”年轻力工口喷鲜血,倒飞出去,钱袋脱手,银钱撒了一地。
另一边,老赵拼着又挨了一刀,终于用木桨砸倒了第二个对手,自己也浑身浴血,气喘吁吁。那个用礁石拼命的伙计也倒在了血泊中,生死不知。
袭击林轩手腕受伤的那个蓑衣客,捂着流血的手腕,眼神怨毒地盯着摔倒在泥水里的林轩,从靴筒里拔出了一把闪着蓝汪汪幽光的匕首!显然淬了剧毒!
“小崽子!送你上路!”他一步步逼近,淬毒的匕首在雨幕中划出阴冷的轨迹。
林轩倒在冰冷的泥水里,肩胛剧痛,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带走体温和力量。剔骨刀脱手掉在几步之外。他看着那步步逼近的淬毒匕首,看着老赵和伙计的惨状,看着撒落一地的、沾满泥污的银钱…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涌上心头。难道…真的就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呜——呜——呜——!”
一阵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突然撕裂了狂暴的风雨声,从码头官仓的方向骤然响起!那声音急促无比,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官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官仓警号!有匪!”
“快!警戒!”
“保护货船!”
远处隐约传来官仓守卫的呼喝声和兵刃出鞘的铿锵声!
那几名原本杀气腾腾的蓑衣客,动作猛地一滞!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忌惮!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官方警号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为首那个持淬毒匕首的蓑衣客,怨毒地瞪了林轩一眼,又看了看官仓方向隐约晃动的人影火光,不甘地低吼一声:“撤!”
几道黑影如同来时般迅捷,毫不犹豫地舍弃目标,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岸边嶙峋的礁石群和茫茫雨幕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泥泞、刺目的鲜血、散落的银钱和粗重的喘息、痛苦的呻吟。
林轩躺在冰冷的泥水里,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雨水灌入口鼻。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肩胛处的剧痛却越发清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林…林小哥!”老赵捂着肋下和手臂的伤口,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脸上满是血水和泥污,眼神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后怕,“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还…还死不了…”林轩咬着牙,借着老赵的搀扶,艰难地坐起身。他看着那散落一地、沾满泥污的银钱,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伙计,眼中充满了悲愤和冰冷的杀意。“柳…万…金!”
“走!快走!官仓的人要过来了!”老赵忍着痛,扶起林轩,又招呼那个被踹飞、挣扎着爬起来的年轻力工,“快!背上小六子(倒地的伙计)!离开这儿!”
几人互相搀扶着,带着一身泥泞和血迹,如同惊弓之鸟,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片血腥的河滩,消失在茫茫雨幕深处。
* * *
黑风坳。
暴雨似乎被周遭高耸险峻、植被茂密的山峦阻隔了大半,但空气却更加湿冷粘稠,仿佛能拧出水来。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藤蔓如同巨蟒般垂挂缠绕,厚厚的腐殖层散发着浓烈的草木腐朽气息。光线极其昏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西周异常安静,只有雨水从高处树叶滴落的“嗒嗒”声,以及一些不知名虫豸在腐叶下窸窣爬行的微响,更添几分阴森诡谲。
苏慕云紧了紧身上的蓑衣,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浓得化不开的绿意。手中紧握着那柄锋利的短匕,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按照徐婆婆的指点,她己深入坳中,找到了那片标志性的乱石滩。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牙齿,狰狞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石缝间流淌着浑浊的雨水,汇成一条条小小的溪流。
她走到乱石滩西侧,目光锁定了那棵如同鬼魅般矗立、树皮黝黑如铁、虬枝盘曲的老槐树。它孤独地立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上,树冠庞大,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怪物。
苏慕云深吸一口带着浓重湿腐味道的冰冷空气,从怀中掏出那枚油亮的枣木小哨。哨身带着她掌心的温热。她定了定神,将哨子凑近唇边。
“呜——”
“呜——”
“呜——”
三声绵长、穿透力极强的哨音响起,在寂静的山坳中远远荡开,撞在两侧的山壁上,激起阵阵回音。
稍作停顿。
“呜——呜——”又是两声短促的哨音。
哨音落下,山坳中恢复了死寂。只有雨滴声和虫豸的窸窣。苏慕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短匕的手心沁出冷汗。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老槐树周围浓密的灌木丛和嶙峋的怪石。
时间一点点流逝,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就在苏慕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怀疑徐婆婆的哨子是否真的有效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枯枝被踩断的脆响,从老槐树后方一片茂密的、长满锯齿状叶片的蕨类植物丛中传来!
苏慕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短匕横于胸前,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源!
那茂密的蕨类植物丛无声地向两边分开,一个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来人身材矮小枯瘦,穿着一身几乎与周围苔藓岩石同色的、打着无数补丁的粗布短褐,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宽檐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条腿——右腿膝盖以下,竟是一截打磨得光滑油亮的硬木假肢!假肢末端套着一只铁爪,牢牢地抓在湿滑的岩石上,支撑着他身体的平衡。他背上背着一个同样破旧的藤编背篓,里面似乎装着一些草药根茎。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老槐树巨大的阴影下,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斗笠下,两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雨幕,无声地审视着苏慕云,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冰冷和警惕。
“西山落凤坡?”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树皮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几乎难以听懂的山野口音。
苏慕云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是。故人求椒,鬼见愁。”
那矮小的身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他缓缓抬起枯瘦如同鹰爪的右手,指了指自己背上的藤篓,又指了指苏慕云,沙哑道:“价?”
苏慕云立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但沉甸甸的锦囊,里面装着几块成色极好的碎银。“您开价。”
采药人斗笠下的目光扫过锦囊,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三两?”苏慕云试探问。
采药人摇摇头,声音依旧干涩:“三篓。鲜椒。只取熟透的。一篓,这个数。”他再次伸出三根手指。
苏慕云心中一惊!三两银子一篓鲜椒?这价格简首骇人听闻!寻常赤焰椒干粉一斤也不过几百文!但想到徐婆婆对这“鬼见愁”的描述,想到大赛的紧迫,她咬了咬牙:“好!但我要先验货!”
采药人似乎对苏慕云的爽快有些意外,斗笠微微动了动。他不再言语,转身,动作异常灵巧地向着老槐树后方更幽深、更陡峭的山林走去。那只铁爪假肢踩在湿滑的岩石和腐叶上,竟发出金属摩擦石头的轻微“嚓嚓”声,异常稳定。
苏慕云毫不犹豫,紧跟而上。山路越来越陡峭崎岖,湿滑无比,浓密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光,如同行走在黄昏的地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某种奇异辛辣的复杂气味。西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两人(一人)踩踏枯叶和铁爪摩擦岩石的声音。
采药人沉默地在前面带路,速度不快,但路线极其刁钻复杂,时而绕过巨大的朽木,时而从藤蔓缠绕的石缝中穿过。苏慕云全神贯注地跟着,不敢有丝毫分神。她能感觉到,采药人斗笠下的目光,时不时会如同冰冷的蛇信,扫过她的后背。
不知走了多久,采药人终于在一片背风的、陡峭的岩壁前停下。岩壁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藤蔓,下方是一片相对干燥的碎石坡。采药人指了指岩壁上方几处藤蔓特别茂密的地方。
苏慕云顺着他指的方向,凝神望去。
只见在那浓密的藤蔓和苔藓遮掩下,几株形态奇特的低矮灌木顽强地扎根在岩缝中。灌木不过尺许高,枝叶稀疏,呈一种病态的灰绿色。但就在那稀疏的枝叶间,却点缀着一簇簇、如同凝固血珠般的小小果实!那果实不过指甲盖大小,通体圆润,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仿佛要滴出血来的深红色!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如同恶魔的眼睛,散发着一种妖异而危险的气息。
正是“鬼见愁”!
苏慕云的心脏猛地一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似乎也能感受到那果实散发出的、比赤焰椒霸道数倍的、无形的辛辣冲击!空气里那股奇异的辛辣味,源头就在这里!
采药人从藤篓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副用某种暗褐色厚皮子缝制的手套戴上,动作异常谨慎,仿佛在对待某种致命的毒物。他又拿出一把特制的、带着细密锯齿的小巧银剪。
他靠近一株鬼见愁,用戴着厚皮手套的手极其轻柔地拨开遮挡的藤蔓和叶片,露出下面一串熟透的果实。那银剪快如闪电,“咔嚓”一声,精准地剪断了果蒂,一串血红的鬼见愁落入他另一只手中的一个垫着柔软干苔藓的小木盒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惊人,而且他的手极其稳定,没有碰到任何叶片或其他果实。
“看清楚了?”采药人沙哑地问,斗笠下的目光瞥向苏慕云。
苏慕云用力点头,眼中充满了震撼。这采摘手法,这谨慎程度,绝非普通山民能做到!这“鬼见愁”的霸道和危险,也远超她的想象!
采药人不再言语,继续专注地采摘。苏慕云则警惕地环顾西周。这地方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毛。她总觉得,在那浓密的树影和嶙峋的怪石后面,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正无声地窥视着他们。
时间一点点过去。采药人动作麻利,很快便采摘了小半盒鲜红的鬼见愁椒。就在他准备换一株继续采摘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不同于雨水滴落的摩擦声,从他们侧后方一片茂密的、长满巨大蕨类植物的斜坡上传来!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腐叶层上缓慢地拖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腻感!
苏慕云和采药人几乎同时猛地转头!
只见那片巨大的蕨类植物丛中,厚厚堆积的腐叶层突然隆起!一个碗口粗细、覆盖着暗褐色菱形鳞片的东西,正缓缓地从腐叶下探出!紧接着,是一个扁平的、呈倒三角状的狰狞头颅!两颗冰冷的、闪烁着琥珀色幽光的竖瞳,如同来自地狱的鬼火,瞬间锁定了岩壁下的两人!
一条巨大的过山峰毒蛇!它显然是被鬼见愁奇异的气味或采药人的动作惊动,从蛰伏中苏醒!此刻正缓缓昂起前身,颈部膨胀成恐怖的扇形,猩红的蛇信吞吐不定,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这片小小的空间!
苏慕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短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冰冷的竖瞳,那膨胀的颈部,那致命的毒牙,让她瞬间想起了账台上那堆血肉模糊的羊排和狰狞的刻字!
危险!致命的危险!
采药人斗笠下的脸看不真切,但他整个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那只握着银剪的手也停顿在空中,铁爪假肢深深抠进脚下的碎石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一人一蛇,隔着不过数丈的距离,在昏暗的雨林岩壁下,无声地对峙着。
空气凝固了。
只有雨水从高处滴落的“嗒嗒”声,以及毒蛇那令人心胆俱寒的“嘶嘶”声,如同死神的低语,回荡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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