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长办公室那声郑重的“同意”,如同发令枪响,瞬间点燃了南二采区回风巷的“战场”。陈强臂膀上的红袖标仿佛汲取了新的力量,在昏暗的巷道里格外醒目。他不再是单枪匹马的探索者,身后是矿上调配的技术骨干和维修班精兵。沉重的防爆信号处理箱、缠绕着粗壮铠装电缆的线盘、还有那被工友们戏称为“铁蝙蝠”的传感器主体,在矿灯光柱的指引下,沿着湿滑的轨道,被小心翼翼地运往预定的哨位。
安装过程,本身就是一场与井下环境的无声较量。
“支架要打牢!底板不平,垫实!一丝晃动都不能有!”
“电缆走线避开淋水!接头防水处理!双层热缩管,再缠防水胶带!赵师傅笔记里说过,水是电路的‘穿肠毒’!”
“密封腔室检查!O型圈抹足硅脂!螺栓对角紧固!力矩扳手给我,我亲自来!”
陈强的要求近乎苛刻,每一个细节都关乎“蝠耳”能否在潮湿、震动、煤尘弥漫的环境中“活”下来,听得清那微弱的“蝠鸣”。他半跪在冰冷的底板上,汗水混着煤尘从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他手中的力矩扳手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如同在为这新生的“耳朵”敲下稳固的基石。赵铁柱师傅留下的那把锉刀,此刻正躺在他工具袋最顺手的位置,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钉是钉,铆是铆”的信念。
当最后一根信号电缆接入防爆接线盒,最后一颗螺栓被拧到预设的扭矩,陈强深吸了一口带着煤尘和机油味的空气,对着操作台方向沉声道:“‘蝠耳’一号哨位,启动自检!”
嗡——
轻微的、高频的嗡鸣声在巷道深处响起,随即被巨大的背景噪音吞没。操作台的指示灯依次亮起,代表自检通过的绿色信号灯,在幽暗的环境中,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颗星。
就在陈强为“蝠耳”安家而奋战在岩石深处时,307房间的炉火边,李秀兰精心编织的“星斗”网络,却遭遇了第一场现实的“烽烟”。
陈宁病了。
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裹在小被子里蔫蔫地哼唧。李秀兰抱着女儿,心急如焚。屋外,寒风呼啸,夜色如墨。去矿医院的路不算近,黑灯瞎火,抱着生病的孩子…
“安儿!去!敲张婶家门!快!”李秀兰当机立断。
陈安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不到三分钟,张嫂裹着棉袄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抓着手电筒:“咋了秀兰?宁儿病了?”
“发烧,喘得厉害!”李秀兰声音带着焦急。
“别慌!”张嫂嗓门依旧洪亮,动作却异常利落。她一把抓过墙上贴着的《特殊人群应急保障详册》,手指飞快地划过名单:“你家是…互助队员…李虎!住东头第三排!安儿,再跑一趟!去叫李虎叔,让他推板车过来!就说宁儿急病,去矿医院!快!”
陈安再次冲入寒风。
李秀兰迅速给陈宁裹严实,抓起早就备好的小应急包(里面有体温计、退烧药和温水瓶)。张嫂则麻利地帮李秀兰套上厚棉袄,自己抓过门后的另一件大衣:“我跟你去!路上有个照应!”
不到十分钟,李虎推着铺了厚褥子的板车气喘吁吁地赶到。没有多余的言语,李秀兰抱着陈宁坐上车,张嫂打着手电照亮前路,李虎推起板车,三人一头扎进凛冽的寒夜。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着坑洼的路面。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李秀兰的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她怀抱着滚烫的女儿,看着前方张嫂坚定晃动的背影和李虎奋力推车的宽厚肩膀,那份详册上的名字,此刻化作了最坚实的依靠。
矿医院的值班医生诊断是急性肺炎,需要立刻用药观察。当陈宁挂上点滴,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李秀兰才感到一阵脱力般的疲惫。她坐在病床边,看着女儿沉睡的小脸,再看向守在门口、冻得跺脚却不肯离去的张嫂和李虎,一股暖流混杂着后怕的酸楚涌上眼眶。她的“星斗”网络,在女儿生病的寒夜里,没有失灵!它精准地连接了需要帮助的人,点亮了通往生机的路!
南二采区回风巷,“蝠耳”的试运行并非一帆风顺。
一号哨位运行平稳,捕捉着巷道的“呼吸”。二号哨位却出了问题。
“强哥!二号点信号间歇性丢失!接收增益波动太大!”操作员的声音透着焦急。
陈强立刻带人赶到。矿灯光下,传感器外壳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珠。他拆开防爆盖,一股湿气混合着机油味扑面而来。腔室内部,一个接线端子边缘,赫然有一道极其细微的水痕!
“密封失效!潮气侵入!”陈强的心沉了下去。井下无处不在的湿气,如同无孔不入的幽灵,侵蚀着精密的电路。
“妈的!硅脂没抹匀?”一个维修工懊恼道。
“不是硅脂的问题。”陈强蹲下身,手指拂过密封槽,眼神锐利,“是震动!支架刚性不够,长期震动导致密封圈局部应力疲劳,出现微缝隙!赵师傅笔记里提过,‘铁疙瘩’也怕‘内伤’!”
他立刻下令:“拆!更换密封圈!支架加固!底部加装减震橡胶垫!”他拿出赵师傅的锉刀,亲自打磨掉密封槽边缘因震动产生的细微毛刺,确保新密封圈能完美贴合。冰冷的锉刀在他手中发出沉稳的“沙沙”声,如同一位老匠人在修复一件传世的珍品。
修复完成,重新启动。信号稳定了。但陈强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与井下环境的搏斗,永无止境。
几天后,一个深夜。
南二采区深处,地质构造复杂区域。安装在关键节点上的“蝠耳”三号哨位,操作台屏幕上,那代表背景噪音的绿色光带突然出现一阵异常的、规律性的低频扰动!幅度不大,却持续不断,如同深巷中响起一阵沉闷压抑的“心跳”!
“强哥!三号点有异常信号!频谱特征…没见过!不像风流,不像机械震动!”值班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陈强立刻扑到屏幕前,眼睛死死盯住那跳动的信号。他调出历史数据对比,翻阅赵师傅笔记里关于地质活动的零星记录… 没有完全匹配的。
“不是瓦斯… 但肯定不对劲!”陈强当机立断,“通知井下带班队长!三号点附近区域,加强顶板、煤壁观察!留意异常声响、掉渣、渗水变化!安全员携带便携仪,靠近监测!”
命令迅速传达。井下带班队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立刻组织人员按预案加强巡查。
半小时后,对讲机传来安全员急促的声音:“报告!三号点下游约五十米处,煤壁出现新裂缝!有轻微渗水!瓦斯浓度… 有缓慢上升趋势!‘蝠耳’捕捉到的… 可能是岩层应力变化的前兆震动!”
“蝠耳”捕捉到了深巷不寻常的“心跳”!虽然无法精确解读这“心跳”的含义,但它发出了警报!为井下人员争取到了宝贵的预警时间!带班队长果断下令,该区域暂停作业,人员撤至安全地带观察!
消息传回地面,陈强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己被冷汗浸透。他看着屏幕上那依旧在规律跳动的异常信号,如同看着一个刚刚学会预警的、沉默的哨兵。这“耳朵”,真的在听!在学着分辨这片黑色大地深处,那些关乎生死的低语!
307房间,陈宁病愈出院,小脸恢复了红润。
李秀兰抱着女儿,坐在炉火边。桌上摊开着几份邻矿寄来的信件,都是请求分享《特殊人群应急保障详册》经验的。张嫂、王姐、吴老师围坐一旁,脸上带着自豪。
“秀兰,你是没看见,那天晚上李虎推车那劲头!”张嫂眉飞色舞地比划,“跟救自家闺女似的!”
“咱们这册子,可是真管用!”王姐感慨,“红星矿来信说,照着咱们的法子,给几个孤寡老人配了对讲机(简易型),安心多了!”
李秀兰微笑着,轻轻拍着怀中的女儿。炉火映照着墙上那份详册,每一个名字都仿佛在温暖的光晕中跳动。她的“星斗”,不仅照亮了自家的寒夜,也开始为更广阔的夜空带去微光。
深巷的“心跳”被陌生的“耳朵”捕捉,炉边的“烽烟”在互助的星光下平息。一个在岩石的震颤中解读着大地危险的脉搏,一个在生命的脆弱处验证着守护网络的力量。陈强抚摸着操作台上记录着异常信号的图纸,仿佛触摸着未知的深渊与希望的边界;李秀兰看着怀中安然睡去的女儿,眼中映照着详册上那些名字汇聚的暖流。窗台上,赵铁柱师傅留下的那个废旧零件焊接的蝙蝠模型,在炉火的映照下,投出奇异而坚定的剪影。夜色依旧深沉,但井巷深处那不寻常的“心跳”,与炉火边详册上跳动的名字,共同宣告着:这片黑色的土地,正被一双双有形与无形的“耳朵”和“眼睛”,更紧密、更智慧地守护着。前路仍有迷雾,但守护者,己学会在黑暗中聆听,在微光中辨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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