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首都的绿皮火车,载着红旗煤矿的荣光,也载着陈强一家沉甸甸的期许,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奔驰。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比以往任何一次旅程都显得更加铿锵有力。陈强臂膀上的红袖标洗得格外鲜亮,李秀兰穿着吴老师特意赶制的、合身了许多的藏蓝色列宁装,怀里抱着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咿咿呀呀的陈宁。陈安则兴奋地趴在车窗边,小脸紧贴着冰凉的玻璃,乌溜溜的大眼睛贪婪地捕捉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从未见过的广阔天地。
车厢里,同行的刘副科长、矿工会主席等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笑容。陈强和李秀兰却显得格外沉静。陈强手里着那份进京邀请函,目光时而投向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村庄,时而落在怀中熟睡的女儿脸上,眼神深邃。李秀兰则一遍遍默念着那份凝聚了矿区姐妹心血的发言稿,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拍抚着陈宁的背脊,仿佛在汲取力量。
“当家的,”李秀兰轻声开口,打破了车厢的宁静,“你说…首都的人,能听懂咱们那些‘土话’吗?能明白咱们‘磨筋骨’‘吹哨子’是咋回事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那本用蜡笔画、大白话写的《安全明白手册》,在矿区是宝贝,到了首都,会不会显得…太土气了?
陈强转过头,看着妻子眼中那抹熟悉的、带着点倔强的光芒,笑了。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李秀兰放在发言稿上的手背。他的手依旧粗糙,带着井下和车间的印记,却异常温暖。
“秀兰,”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咱们的‘土话’,是矿上的‘实心话’!咱们‘磨’的是安全的‘筋骨’,‘吹’的是保命的‘哨子’!这理儿,到哪儿都通!首都的人,也是人,也盼着平平安安回家!咱们就照实说,把红旗矿的‘土疙瘩’亮出来,让他们看看,这‘土疙瘩’里,藏着真金!”
他的话,像定盘的星,稳住了李秀兰的心。她看着丈夫坚毅的眼神,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力量,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那份属于“半边天”的自信光芒。
庄严的人民大会堂,穹顶高阔,灯火辉煌。
当陈强和李秀兰抱着陈宁,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随着各省代表的人流步入会场时,巨大的震撼瞬间攫住了他们!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头顶是璀璨如星河的水晶吊灯,一排排深红色的座椅如同整齐的麦浪,一首延伸到主席台那面巨大的、悬挂着国徽的幕墙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肃穆而神圣的气息,与他们熟悉的、弥漫着煤尘和机油味的车间、筒子楼,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陈安紧紧抓着爸爸的衣角,小嘴微张,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圆,被这从未想象过的宏伟景象惊呆了。怀里的陈宁似乎也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停止了咿呀,睁着纯净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金碧辉煌的空间。
陈强挺首了腰板,臂膀上的红袖标在辉煌的灯光下,红得愈发纯粹、醒目。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激荡,目光扫过主席台上方巨大的横幅——“全国煤矿安全生产经验交流暨技术革新表彰大会”。他知道,红旗矿的“土疙瘩”,就要在这个国家最高的殿堂里,接受检阅了。
大会开始。部委领导的讲话高屋建瓴,兄弟单位的经验介绍各有千秋。陈强和李秀兰坐在代表席中,认真听着,记着,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愈发清晰。
终于,扩音器里传出清晰的声音:
“下面,请红旗煤矿家属代表,李秀兰同志发言!”
掌声响起。李秀兰的心猛地一跳!她深吸一口气,将怀中的陈宁轻轻交给身旁的刘副科长抱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挺首脊背,迈着虽然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的步伐,走向那光芒汇聚的主席台。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道审视的目光。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涌来。她走到发言席前,手指微微颤抖地扶住冰冷的麦克风。目光扫过台下,她看到了丈夫陈强鼓励的眼神,看到了刘副科长抱着女儿对她点头,看到了矿工会主席攥紧的拳头…
就在紧张感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红旗煤矿的大礼堂,回到了夜校的讲台,回到了筒子楼前,面对着那些熟悉的、充满信任的姐妹们。她想起了那本用蜡笔画的手册,想起了张嫂的大嗓门,想起了王姐的苦口婆心,想起了自己抱着陈宁在信号房说的话…
一股源自矿区的、带着煤尘味和烟火气的力量,瞬间充盈了她的胸腔!她不再看台下,目光仿佛穿透了大会堂的穹顶,落在了那片熟悉的黑色土地上。
“各位领导,同志们!”李秀兰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起,起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变得清晰、平稳,带着一种矿区特有的、朴实的穿透力,“我叫李秀兰,是红旗煤矿一名普通的矿工家属。今天站在这里,我不是代表我个人,我是代表我们矿上几百个像我一样的‘半边天’,代表我们那些走家串户、‘碎碎念’安全的姐妹们!”
她顿了顿,没有华丽的辞藻,开门见山:
“我们矿上,搞了个‘家属安全协管队’。有人问,你们一群围着锅台转的妇女,能管啥安全?我们说,能管!安全不是光靠井下爷们儿小心就够的!家,是安全的‘根’!我们这些‘根’上的人,得把安全的‘哨子’,吹到家里的炕头上!”
她举起了那本在会场显得格外“土气”的《安全明白手册》,封面上陈安画的“爸爸开火车”和“妈妈吹哨子”的蜡笔画,在聚光灯下清晰可见。
“这本册子,是我们用‘土话’写的,用蜡笔画的!它不讲大道理,就讲咱们矿工兄弟下井干活时,容易踩的‘坑’,容易忘的‘坎’!讲咱们家里的老人孩子,闻到啥怪味、听到啥异响,该咋办!讲咱们姐妹,咋样把安全的‘经’,念到自家爷们儿的心坎里去!”
她的讲述,没有高深的理论,只有鲜活的事例:
“我们有个姐妹叫张嫂,嗓门大,心肠热。她发现三队柱子下井前跟媳妇拌了嘴,蔫头耷脑,就堵在工棚门口,硬是让他把安全规程背了一遍才放行!”
“还有个王姐,听说东区老刘头喝闷酒还要下井,没硬劝,坐下帮他老伴纳鞋底,唠家常,讲起西区老李家的悲剧…老刘头酒醒了,下午的班,没去。”
“我自己,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去矿灯房,跟发灯的张大姐说:大姐,您多看一眼,这灯,亮不亮?线,破没破?一盏灯,一条命啊!”
“我们还把安全常识编成顺口溜,画成小漫画,贴在墙上,压在玻璃板下…让安全,看得见,摸得着,记得住!”
她的语言朴实无华,却充满了真挚的情感和泥土的芬芳。台下原本有些程式化的安静被打破了。代表们听着这些来自最基层、最鲜活的实践,听着那些带着乡音的“碎碎念”和“土办法”,眼神从审视变成了惊讶,又从惊讶变成了浓厚的兴趣和深深的触动。有人开始低声交流,有人频频点头。
“有人说我们这是‘土疙瘩’!”李秀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矿区妇女特有的泼辣和自豪,“对!就是‘土疙瘩’!可这‘土疙瘩’里,装的是咱们矿工兄弟的命!装的是咱们家属盼亲人平安回家的心!这‘土疙瘩’不金贵,但它管用!它能让井下的兄弟多留个心,能让家里的姐妹多提个醒,能把安全的‘根’,扎得更深,更牢!”
她最后的话语,如同金石坠地,铿锵有力:
“安全这碗饭,没有‘局外人’!咱们矿山的‘半边天’,就是要用这‘土疙瘩’的劲儿,把安全的‘哨子’,吹得更响,吹到每一个角落,吹进每一个人的心里!让咱们的爷们儿,都能平平安安地下井,平平安安地回家!”
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后,人民大会堂里爆发出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这掌声,是对最基层智慧的致敬,是对“半边天”力量的礼赞!李秀兰站在光芒之中,微微喘息,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眼中闪烁着泪光,却站得比任何时候都挺拔!她怀里的陈宁(刘副科长适时递回给她),仿佛也感受到母亲的荣光,挥舞着小手,发出咿呀的欢叫。
紧接着,是技术革新代表的发言。
“下面,请红旗煤矿技术革新代表,陈强同志发言!”
陈强深吸一口气,在如潮的掌声中站起身。他走过妻子身边时,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大步走上主席台,站在了妻子刚刚站立的位置。聚光灯打在他洗得发白的工装上,打在他臂膀上那抹鲜亮的红袖标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从贴身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样东西——不是奖状,不是证书,而是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沾着洗不净油污的旧零件。他解开油布,将那根在试验中因内部疲劳而断裂、被赵铁柱师傅精准“号脉”发现的关键销轴,高高举起!
断裂的茬口在灯光下闪烁着冷硬而狰狞的光泽。
“各位领导,同志们!”陈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井下汉子特有的金属质感,瞬间压下了场内的喧嚣,“我叫陈强,红旗煤矿的一名普通工人。今天,我不讲我们搞成了啥‘聪明开关’(可控硅),也不讲啥‘电子哨子’(监控系统),我就讲讲这个——一根差点要了我们矿山‘命’的‘朽骨头’!”
他举起那根断裂的销轴,声音沉痛而有力:
“这是我们矿主井绞车上的一根关键销轴!看着好好的,可里面‘糠’透了!一次试验,我们的新系统报警了,‘哨子’吹得震天响!可它,这‘朽骨头’,在关键时刻断了!保护动作失效了!要不是手动干预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失败,像一盆冰水,把我们浇醒了!再好的‘哨子’,再‘聪明’的系统,也得安在结实的‘筋骨’上!安全这栋楼,地基不牢,盖得再漂亮,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的讲述,没有回避失败,反而将那次惊心动魄的试验和赵铁柱师傅“金手指”点破隐患的过程,描绘得淋漓尽致。他讲如何在全矿掀起“筋骨大排查”,讲赵师傅如何用“听音锤”“油浸法”这些“土办法”,把深藏的“病骨”一寸寸挖出来,讲他们如何“钉是钉,铆是铆”地更换、加固、打磨…
“我们矿有个老师傅,叫赵铁柱,干了一辈子维修。”陈强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敬意,“他用那双‘金手指’,摸遍了矿山的铁疙瘩,给它们‘号脉’‘正骨’。这次排查完,他把我们叫到跟前,就说了两句话:‘矿山的‘新筋骨’,以后…就靠你们这些后生,去‘磨’,去‘扛’了!’‘安全这碗饭,没有‘差不多’,只有‘钉是钉,铆是铆’!’”
陈强放下那根断裂的销轴,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淬火后的坚定:
“这根‘朽骨头’,就是我们的警钟!它告诉我们,技术革新要走,但安全的‘根’,永远要扎在‘实’处!要扎在对设备一丝不苟的敬畏里,扎在老师傅们几十年‘磨’出来的经验里,扎在咱们工人‘钉是钉,铆是铆’的较真劲儿里!”
“我们红旗矿的‘土疙瘩’,不光有家属的‘哨子’,还有我们给矿山‘强筋健骨’的锤子和锉刀!这‘土疙瘩’不洋气,但它结实!它扛得住井下的煤尘、潮湿、震动!它能让机器转得更稳当,让兄弟们干活更踏实,让安全的‘根’,扎得更深!”
他的发言,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个与会者的心上。没有浮夸的技术名词,只有对安全根基最朴素的坚守和对“工匠精神”最深沉的礼赞。当他结束发言,高举那枚印着“先进生产者”的搪瓷缸子(象征荣誉和责任)时,台下再次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热烈、更加持久的掌声!这掌声,是对实干者的最高敬意,是对“钉是钉,铆是铆”精神的时代回响!
李秀兰在台下,抱着女儿,看着聚光灯下丈夫挺拔如山的身影,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掌声,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那是骄傲的泪,是欣慰的泪。他们的“土疙瘩”,在这国家最高的殿堂里,发出了最震撼人心的回响!陈宁在母亲怀里,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荣光,小手朝着台上父亲的方向挥舞着,发出咿咿呀呀的欢快声音。
首都的荣光,照亮了来自矿区的“土疙瘩”;大会堂的掌声,回应着井巷深处的“筋骨”与“哨音”。一个高举断裂的“朽骨”,发出了夯实安全根基的时代强音;一个挥舞“土味”手册,宣告了“半边天”守护家园的磅礴力量。陈强臂膀上的红袖标,在璀璨的灯光下,如同永不熄灭的矿灯,指引着前行的方向。而李秀兰怀中的陈宁,那纯净的咿呀声,仿佛在为父母奋斗的这片黑色土地,吟唱着充满希望的未来序曲。前路漫长,但根己深植,光己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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