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强那句“咱们一起扛!”像一颗定盘的星,稳住了李秀兰惊涛骇浪般的心绪。离愁仍在,担忧未消,但丈夫眼中毫无保留的支持和那份磐石般的担当,给了她破浪前行的勇气。决定一旦做出,307房间便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备战”状态。
张嫂成了总指挥。她风风火火地召集妇女班的骨干姐妹,像分配生产任务一样,把照顾陈安、帮衬家务的活儿安排得井井有条:
“王姐,你心细,负责安儿早晚接送幼儿园,检查作业!”
“李婶,你灶头功夫好,隔天给强子爷俩送顿热乎的,省得他忙起来又啃冷馒头!”
“秀兰屋里的缝补浆洗,归我!保证安儿衣裳干干净净,强子工装破了洞立马补上!”
“……”
姐妹们纷纷领命,拍着胸脯保证。那份热忱和团结,让李秀兰眼眶发热,心里也踏实了大半。
陈强则一头扎进了可控硅改造项目组。白天,他在技术科和维修车间两头跑,对着图纸和赵师傅反复推敲密封槽的“圆溜”度,测试散热风机的风量;晚上,他推掉了一切不必要的应酬,准时回家,笨拙却无比认真地学着给陈安洗澡、讲故事、哄睡觉。他拿出在技校啃液压图的劲头,研究儿童食谱,尝试着蒸鸡蛋羹、煮烂糊面,虽然成品时常带着焦糊味或盐粒没化开,但陈安总是很给面子地大口吃完,奶声奶气地夸:“爸爸做的饭,香!”
临行前夜,李秀兰挺着沉重的孕肚,最后一次仔细检查着陈强的行囊。她将洗得发白却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那本翻旧的字典、还有厚厚一沓信纸信封塞进帆布包。最后,她拿出一个用红布仔细包好的小布包,塞到陈强手里。
“当家的,”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里面是家里剩下的粮票和钱,还有…姐妹们凑的一点心意。你在矿上,带着安儿,开销大,别亏着自己和孩子。该花就花,身体要紧。”她顿了顿,手指轻轻抚过陈强臂膀上那抹鲜亮的红袖标,“技术上的事,我帮不上忙,但我知道,你心里装着井下的兄弟,装着矿上的安全。放手去干!家里有我…有姐妹们撑着,塌不了!”
陈强攥紧那个带着妻子体温的小布包,感受着里面沉甸甸的托付。他用力点头,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个紧紧的拥抱,将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拥入怀中。
清晨,矿区小火车站再次笼罩在离别的薄雾里。
这一次,站台上送行的主角换成了李秀兰。她穿着吴老师特意借给她的、半新的列宁装(虽然扣子有点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孕期的浮肿,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陈强抱着睡眼惺忪的陈安,张嫂拎着简单的行李,妇女班的姐妹们几乎全来了,围在她身边,七嘴八舌地叮嘱着。
“秀兰,到了省城别舍不得吃!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学习上遇到难处就写信回来!咱们一起琢磨!”
“放心!安儿有我们呢!保证养得白白胖胖!”
陈安似乎终于意识到妈妈要离开很久,小嘴瘪着,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妈妈,带着浓浓的依恋和不舍。
“呜——”汽笛长鸣,催促着离人。
李秀兰最后用力抱了抱儿子,在他额角那道浅疤上亲了又亲,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安儿乖,听爸爸话,听阿姨婶婶们的话…妈妈去学本事,很快就回来…”她又看向陈强,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深深的眼神:“当家的…家里…辛苦你了…”
“放心!”陈强的声音沉稳有力,像井下最坚固的支柱,“安心学!我和安儿等你回来!”
他抱着儿子,看着妻子在姐妹们的簇拥下,挺首脊背,一步步踏上绿皮火车的门梯。车门关闭的瞬间,李秀兰隔着车窗用力挥手,脸上带着笑,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火车缓缓启动,熟悉的“哐当、哐当”声再次响起,载着李秀兰和她腹中的希望,驶向省城那片更广阔的天地,去追寻属于“半边天”的光荣与梦想。
站台上,人群渐渐散去。陈强抱着情绪低落、小声啜泣的陈安,望着列车远去的方向,久久伫立。冬日的寒风卷起煤尘,扑打在脸上。肩头的重量从未如此清晰——他不仅是矿上可控硅项目的组长,更是这个家此刻唯一的“顶梁柱”。
回到307房间,少了女主人的气息,屋子似乎瞬间空荡冷清了许多。
炉火需要自己生,早饭需要自己做,陈安的头发需要自己梳… 无数琐碎的细节扑面而来。陈强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开始了他的“新岗位”。
第一顿早饭就状况百出。煮粥溢了锅,煎鸡蛋糊了底。陈安看着黑乎乎的鸡蛋,小嘴一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爸爸…我要妈妈做的…”
陈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灶台,看着儿子委屈的小脸,心里又酸又软。他蹲下身,用沾着煤灰的手笨拙地擦掉儿子的眼泪,挤出笑容:“安儿乖,爸爸第一次当‘伙头军’,没经验。下次,下次爸爸一定做好!你看,粥还是好的,咱们喝粥,爸爸给你剥个苹果,好不好?”
或许是爸爸难得的笨拙和温柔安抚了孩子,陈安抽噎着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爸爸舀出来的、没糊的那部分粥。
送陈安去幼儿园成了新的挑战。陈强手忙脚乱地给儿子套上棉袄,围巾围得歪歪扭扭,小帽子也戴反了。出门时,陈安的小水壶又忘带了,只能半路折返。幼儿园门口,看着其他孩子被妈妈收拾得干净利索,陈安揪着自己歪掉的围巾,小脸上写满了别扭。陈强只能厚着脸皮,在老师忍俊不禁的目光中,笨拙地给儿子重新整理好。
白天在矿上,陈强像上紧了发条。可控硅项目进入关键试验阶段,他泡在维修车间,和赵师傅一起盯着那台改造中的电机车,调试电路,测试密封。汗水混着油污,在他专注的脸上留下道道痕迹。臂膀上的红袖标,在车间的灯光下格外醒目。
“小子,这‘聪明开关’的‘筋脉’(线路)接对了没?可别一通电就‘放炮’(短路)!”赵师傅叼着烟卷,眯眼盯着复杂的线束。
“赵师傅放心,‘筋脉’都捋顺了!关键节点都‘磨圆溜’了,保证通畅!”陈强信心满满,手中的扳手精准地拧紧最后一个接线端子。
然而,家里的“战场”同样需要他分心。张嫂送来的午饭还温在炉边,他常常忙得忘了吃。下午幼儿园老师托人捎来口信,说陈安午睡时尿床了,需要送干净裤子去。陈强只能放下手里的万用表,一路小跑着回家翻找裤子,再送到幼儿园,在儿子羞红的小脸和老师无奈的目光中,赔着笑脸。
晚上,是真正的考验。哄睡一个因为思念妈妈而格外黏人、情绪敏感的孩子,比处理井下最复杂的顶板还要艰难。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陈安还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手紧紧抓着爸爸的衣角:“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妈妈了…”
陈强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搂紧儿子,下巴轻轻蹭着他的头发,声音低沉而温柔:“安儿乖,妈妈去学大本事了,就像爸爸去省城学习一样。等妈妈学成了,就能帮更多像张婶、王姨那样的阿姨婶婶,让她们的日子过得更好。安儿是男子汉,要支持妈妈,对不对?咱们数着日子等妈妈回来…”
窗外的寒风呼啸着拍打窗户。陈强抱着终于睡着的儿子,靠在床头。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他疲惫却坚毅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桌上,摊着未完成的可控硅电路图,旁边是陈安画的一幅歪歪扭扭的画:一个小房子,烟囱冒着烟,房子外面站着三个人,两个大的,一个小的,手牵着手,天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微笑的太阳,旁边写着稚嫩的字:“等妈妈回家”。
开往省城的列车,载走了追寻梦想的妻子;冰冷的灶台边,留下了笨拙持家的丈夫。一个在陌生的课堂里汲取着解放“半边天”的理论武器,一个在熟悉的矿山和凌乱的家中,用汗水和父爱实践着“顶梁柱”的承诺。陈强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又看看桌上那幅充满期盼的涂鸦,疲惫的眼中闪烁着温柔而坚定的光芒。他轻轻拿起铅笔,在电路图的空白处,也画了一个小小的房子,烟囱冒着烟,里面是三个依偎在一起的小人。技术革新与家庭守护的双线战役,在这个冬夜,由这位臂戴红袖标的矿工父亲,同时打响。前路或许崎岖,但炉火未熄,希望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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