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识字班里的“先生”与巷道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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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识字班里的“先生”与巷道的回响

 

墙上那张大红奖状,像一枚沉甸甸的勋章,无声地诉说着陈强臂膀上那抹鲜红的重量。五十元奖金被李秀兰珍重地收好,成了“安儿将来上学”的储备金。夜校作业本上那个被红圈圈住的“家”字,以及陈强添上的“秀兰学习进步”和他笨拙的签名,成了307房间里最温暖的风景,被李秀兰时不时拿出来,嘴角噙着满足的笑。

臂膀上的红袖标,让陈强在井下的每一步都踏得更加沉稳,却也更加如履薄冰。监督员的身份意味着更重的责任,也意味着更易成为矛盾的焦点。一次,他发现一个老工人图省事,支护打得不够规范,顶板压力明显异常。他上前指出,要求返工加固。那老工人仗着资历,梗着脖子不买账,嘴里不干不净:“毛头小子,戴个红箍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老子下井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巷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煤溜子单调的轰鸣。其他工友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有看热闹的,有担忧的,也有等着陈强反应的。

陈强没有发火,也没有退缩。他指着顶板上那道细微却危险的裂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噪音:“王师傅,您看这道缝。规程第七章第三条,顶板离层超过两指宽,必须加密支护。您这柱子间距,超了半米。不是我要找茬,是顶板在‘说话’。真要出了事,砸的是咱们兄弟的饭碗,是家里的顶梁柱!”

他搬出了规程条文,点明了隐患后果,语气不卑不亢,眼神坦荡坚定。那老工人看着顶板上那道狰狞的裂隙,又看看陈强臂膀上刺眼的红袖标和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丝后怕取代。他嘟囔了几句,最终还是黑着脸,招呼人重新打柱子加固。

张黑脸队长事后知道了,没说什么,只是路过陈强身边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个“干得好”的眼神。陈强知道,这红袖标带来的不仅是荣誉,更是无数双眼睛的审视和沉甸甸的压力。他必须更懂规程,更懂地质,更懂人心,才能在这黑暗的地下世界里,守护住那线微弱却至关重要的平安之光。

与此同时,夜校那盏灯,照亮了李秀兰更广阔的天地。

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认识的字越来越多,简单的算术题也能磕磕绊绊地算对。她的作业本上,红圈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那位戴眼镜的女老师,姓吴,对李秀兰格外上心。她发现这个安静少言、手上带着薄茧的年轻母亲,不仅学得认真,而且心思细腻,理解力强,尤其对“安全”、“责任”、“家庭”这些与矿工生活息息相关的词汇,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悟。

这天课后,吴老师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李秀兰桌前,温和地问:“秀兰同志,我看你最近进步很大。咱们扫盲班马上要结业了,接下来有个‘巩固提高班’,主要是帮大家把学到的字词用到实际生活里,比如读读矿上的安全简报,学写简单的书信。我想…请你来当这个班的‘小先生’,帮着组织一下学习,带带其他刚起步的姐妹,你看行不行?”

“我?当…当先生?”李秀兰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铅笔差点掉在地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一个刚脱盲不久、连自己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乡下女人,去当“先生”?教别人?

“对,就是你。”吴老师推了推眼镜,笑容温和而肯定,“不是让你去讲课,是帮着组织。比如,带着大家读读简报,不认识的字一起查字典;或者,谁想给老家写信,你帮着看看格式对不对,字写错了帮着改改。你学得扎实,性子又稳,耐心也好,姐妹们也都信服你。就当是…帮老师分担分担,也是帮你自己巩固提高,怎么样?”

李秀兰的心怦怦首跳,脸涨得通红。巨大的惶恐和一丝隐秘的激动在她胸腔里激烈碰撞。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仿佛想从那灰蒙蒙的天空里寻找答案。她想起陈强臂膀上的红袖标,想起他站在表彰台上的样子,想起他笨拙地在本子上写下“秀兰学习进步”时的温柔眼神…

一股莫名的勇气,混合着对吴老师信任的感激,和对“能帮上忙”的渴望,冲破了那层厚厚的自卑。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地回答:

“吴老师…我…我愿意试试!”

几天后,“巩固提高班”在同一个教室开课了。

教室里坐着的,大多是和李秀兰一样刚脱盲或基础薄弱的家属。吴老师简单介绍了新班的目的,然后笑着指了指坐在前排、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李秀兰:“以后啊,秀兰同志就是咱们班的‘小先生’了!大家有啥问题,不认识的字,想写的信,都可以找她!咱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小先生”这个称呼,让李秀兰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她局促地站起身,对着大家鞠了个躬,声音细若蚊呐:“我…我也是刚学…大家…一起学…”

起初的几天,李秀兰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但当第一个工友媳妇红着脸,拿着矿上发的安全宣传单,指着“瓦斯”两个字问她怎么读时,她看着那熟悉的字,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瓦斯’…就是…就是井下那种看不见、闻不着,但能爆炸的气…”李秀兰努力回忆着陈强跟她解释过的话,尽量用大家能听懂的语言解释着。她拿出自己的字典(是陈强用奖金的一部分买的),笨拙地翻到那一页,指着拼音和解释给大家看。

渐渐地,问的人多了起来。有人想给老家写信,不知道“爹娘”的“娘”怎么写;有人看食堂小黑板上的菜单,不认识“熘肉段”的“熘”字;还有人拿着丈夫工装口袋里的安全规程小卡片,想弄懂上面写的啥…李秀兰不再紧张,她耐心地解答,不会的就查字典,或者记下来问吴老师。她发现,教别人的过程,自己反而记得更牢,理解得更深。

她开始学着组织大家读矿上的安全简报。虽然读得磕磕巴巴,但那份认真和想把“安全”二字刻进每个人心里的执着,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昏暗的教室里,女人们围坐在一起,头碰着头,就着不太明亮的灯光,辨认着简报上那些关乎丈夫、儿子、兄弟性命的方块字。低低的诵读声,混合着翻动纸页的沙沙声,汇成一股沉静而坚韧的力量。

这天晚上,陈强下井遇到了点小麻烦。

一个掘进面遇到了破碎带,顶板压力极大,矸石像下雨一样往下掉。虽然有陈强提前预警,支护做得足够密实,但处理起来异常费时费力。升井时间比平时晚了近两个小时。

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带着一身更重的煤尘和汗味推开307的门时,意外地发现屋里亮着灯,李秀兰还没睡。她正坐在桌边,就着油灯的光,低头专注地看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一支铅笔,时不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陈安己经在小床上睡熟了。

“怎么还没睡?”陈强有些心疼,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

李秀兰闻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未褪的专注和兴奋。她放下笔,快步走过来,接过陈强脱下的、沾满煤灰的工装外套,又给他倒了杯热水。

“当家的,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歇。”她把水杯塞到陈强手里,然后献宝似的拿起桌上的本子,“你看!这是今天矿上发的安全简报!吴老师让我带回来,组织大家读。我…我刚才试着把里面重要的地方,用咱们能看懂的话,写下来了…”

陈强有些惊讶地接过本子。油灯的光线下,李秀兰的字迹依旧不算漂亮,但比之前工整了许多。简报上那些枯燥的技术术语和官样文章,被她用朴实的语言重新组织过,旁边还画着一些简单的示意图——比如“顶板离层危险”旁边画了个歪斜的屋顶;“瓦斯探头报警”旁边画了个冒烟的警报器。虽然画得幼稚,但意思一目了然。

“你看这句,‘敲帮问顶要仔细’,我就写成了‘下井前,用镐把敲敲顶板和两边墙,听听声音空不空,就像…就像咱们拍西瓜听熟没熟一样!’还有这句,‘通风不畅速撤离’,我写‘要是觉得憋气,喘不上来,别管别的,赶紧往外跑!’”李秀兰指着本子上的字,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分享的急切和成就感,“姐妹们都说,这样写,她们一下子就懂了!比看那简报明白多了!”

陈强看着本子上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注解和稚拙的图画,再看看妻子眼中那簇为了守护而燃烧的、充满智慧的光芒,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骄傲。他仿佛看到,在昏暗的夜校教室里,他的秀兰,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乡下媳妇,而是挺首了腰杆,用她自己的方式,将“安全”这个沉甸甸的字眼,化作涓涓细流,浸润到每一个矿工家属的心田里。

井巷深处,他用臂膀上的红袖标和锐利的眼睛守护着平安;而在灯火摇曳的夜校和千家万户的灶台边,他的秀兰,正用她刚刚学会的文字和一颗赤诚的心,编织着另一张无形的、守护平安的网。

他放下本子,伸出沾着煤灰、却异常温柔的手,轻轻拂过李秀兰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秀兰,”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你写得…真好!比简报好懂一百倍!你…你也是咱矿上的‘安全员’!”

李秀兰的脸更红了,羞涩地低下头,心里却像炸开了一朵烟花,璀璨而明亮。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桌上,那本写着“安全”注解的本子静静摊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守护,从来不止在幽深的巷道,也在每一个被灯火点亮的、充满希望的心间。巷道的回响是警钟,而识字班里的注解,则是守护者最朴素的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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