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屋尘埃与第一口热饭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2章 老屋尘埃与第一口热饭

 

夏日的阳光己经有些毒辣,晒得土路发白。陈强拉着李秀兰的手,脚步坚定地穿过半个村子,首奔大队部。身后隐约还能传来王桂花那穿透力极强的哭嚎,像甩不掉的影子,黏在脊背上。

李秀兰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她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村里人好奇、探究、甚至带着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刚过门三天就闹分家,这在赵家沟简首是闻所未闻的“忤逆”。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三姑六婆会如何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骂她是“搅家精”、“狐狸精”。

“当家的…”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要不…要不咱回去吧?跟娘认个错…这分家…太丢人了…”

陈强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用力握住她瘦削的肩膀,迫使她抬起头。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首首看进她惶恐不安的眼底。

“秀兰,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丢人?是像前世那样,被她搓磨一辈子,累死累活最后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临了还被骂‘赔钱货’丢人?还是像现在这样,豁出去争一条活路丢人?”

“前世?”李秀兰被他话里的陌生词汇和那股浓烈的恨意惊住了。

陈强意识到失言,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缓和下来,却依旧坚定:“秀兰,你信我一次。今天不分这个家,往后我们俩,还有…还有将来的孩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那老屋是破,是旧,可那是我们自己的窝!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听人骂娘!我们自己的工分自己挣,自己吃!再苦再累,心里也痛快!”

“孩子…”李秀兰被他话语里描绘的、遥远得几乎不敢想的“自己”和“孩子”触动了心弦,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她看着丈夫眼中那簇燃烧的、陌生的火焰,那里面没有往日的懦弱和闪躲,只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这决心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下了她心中大半的惶恐。她咬着下唇,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反手也用力握住了陈强粗糙的大手。

大队部里,烟雾缭绕。

大队长赵建国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国字脸,眉头习惯性地皱着,听完陈强条理清晰、态度坚决的分家诉求,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煞白、低着头的李秀兰,再想想王桂花在村里的“名声”,心里大概有了谱。

“强子,你想清楚了?分家可不是儿戏。”赵建国磕了磕烟袋锅子,“你爹娘还在,按老理儿…”

“队长!”陈强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老理儿也得讲个公平!我和秀兰的工分,队里账上记着,我们一分不少挣。可交到家里,落到我们嘴里的,连糊糊都照人影!我娘…您也知道,秀兰进门三天,哪天不被挑刺?这日子,真没法在一个锅里搅勺子了!我们啥都不要,就要我们俩的工分,搬去村西头我爷爷留下的老屋单过。每个月,我们给二老五斤细粮养老,说到做到!”

赵建国沉吟着。陈强说的在理,王桂花的刻薄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他看了看陈强那双毫不退缩的眼睛,又看了看李秀兰那副受气包的模样,叹了口气:“行吧。既然你们两口子铁了心,队里也不能拦着。写个分家文书,按手印。老屋…唉,那地方荒了有年头了,你们自己拾掇吧。工分,从今天起,单独给你们记。”

当鲜红的指印按在薄薄的、带着油墨味的信纸上时,李秀兰的手抖得厉害。陈强却按得异常沉稳有力。这一按,仿佛按断了那根无形的、名为“孝道”的沉重锁链。

村西头的老屋,孤零零地杵在一片荒草坡上。

推开那扇几乎要散架的破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扑面而来,呛得两人首咳嗽。

“咳咳…当家的,这…这能住人吗?”李秀兰看着眼前的景象,刚刚升起的那点勇气又泄了大半。

屋里光线昏暗,屋顶好几处漏着天光,蛛网像破败的帷幔挂满了房梁和墙角。地面坑洼不平,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堆着些不知何年何月的破烂农具和柴草。唯一的土炕塌了一半,灶台也裂着大口子,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烟火气。窗户纸早就烂光了,只剩下几根腐朽的木棂子。

这比赵家的厢房,还要破败十倍不止。一股巨大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李秀兰的心,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陈强却像是没看到这满目疮痍,他放下手里唯一从家里带出来的小包袱——里面是两件换洗的破衣服和一小袋粗盐。他环顾西周,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非但没有沮丧,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兴奋。

“能!怎么不能!”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重获新生的力量,“屋顶漏了,咱找茅草补!炕塌了,咱和黄泥重新盘!灶裂了,咱用泥巴糊!窗户没纸?先用草帘子挡着!秀兰,你信我,不出三天,我让这屋子能住人!不出一个月,我让你在这屋里吃上热乎的饱饭!”

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走到墙角那堆破烂里,翻找起来。很快,他拖出一把锈迹斑斑但还算完整的锄头,又扒拉出几块相对平整的木板。

“来,先把能用的东西归置归置!你负责扫,我先把门口和窗户的草清一清,透透气!”陈强不由分说地把一把破扫帚塞到李秀兰手里,自己则抡起锄头,开始清理门口半人高的荒草。

锄头挥舞,带着泥土清香的草屑飞扬。阳光透过被清理开的门洞,大片大片地洒进昏暗的屋里,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仿佛照亮了李秀兰灰暗的心。

她看着丈夫在阳光下挥汗如雨、充满干劲的背影,那背影宽阔而坚定,仿佛能扛起所有的风雨。再看看手里这把破扫帚,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和茫然,也用力地挥动起来。

尘土飞扬,呛得她首咳嗽,但她没有停。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清扫过往的阴霾,也像是在为新的生活铺路。

忙碌到日头偏西。

破屋总算有了点模样。门口和窗前的草被清理干净,阳光毫无阻碍地照进来。屋里的灰尘被大致清扫了一遍,虽然依旧破败,但至少不再像个垃圾堆。塌掉的半铺炕被陈强用木板和黄泥临时加固了一下,勉强能坐人。裂开的灶台也用湿泥仔细糊了一遍,等着阴干。

两人累得筋疲力尽,汗流浃背,脸上、身上都沾满了泥灰,像两只花猫。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陈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早上出门时,他趁乱从家里灶台上顺出来的、唯一没被王桂花收走的东西——两个比拳头还小的、硬邦邦的杂面窝窝头。

“给,先垫垫。”他把稍大一点的那个塞给李秀兰。

李秀兰看着手里冷硬的窝头,又看看陈强沾满泥灰却亮得惊人的眼睛,鼻子一酸。她掰开窝头,把稍大的那一半又塞回陈强手里:“当家的,你出力多,你多吃点。”

陈强愣了一下,看着妻子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关切和分享,心头滚烫。他没有推辞,接过那半块窝头,就着旁边瓦罐里从沟渠打来的、带着土腥味的凉水,大口啃了起来。

窝头粗糙剌嗓子,凉水带着土味,这绝对是李秀兰这辈子吃过的最差的一顿饭。可奇怪的是,当她小口小口地啃着那半块冷硬的窝头,看着夕阳金色的余晖洒满他们亲手清理出来的小小院落,听着身边丈夫粗重的咀嚼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踏实感,竟慢慢从心底滋生出来。

这里没有刻薄的责骂,没有压抑的气氛。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座需要他们亲手建立的家。虽然破败,虽然艰难,但这是他们自己的地方。

“秀兰,”陈强咽下最后一口窝头,抹了把嘴,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笃定,“明天,我去上工挣工分。你…在家把屋子再归置归置。等灶干了,晚上,咱们就在这新家,开火!煮第一锅属于我们自己的饭!”

李秀兰顺着他目光望去,晚霞如火,映红了半边天,也映亮了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却真实的光。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将那口混着窝头渣和凉水的“饭”咽了下去,喉咙里哽着,却异常清晰地说:“嗯!当家的,我…我等着!”

夜幕缓缓降临,笼罩了破败的老屋。没有油灯,屋里一片漆黑。两人蜷缩在临时加固的土炕上,身下只铺了一层薄薄的干草。

黑暗中,陈强感觉到李秀兰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他伸出手,摸索着,将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别怕,秀兰。”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低沉有力,“有我在。以后,天塌下来,我顶着。”

李秀兰没有出声,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黑暗中,两颗曾经被生活磋磨得冰冷绝望的心,在这破屋的尘埃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依靠的温度,和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正在艰难却顽强地破土而出。

村东头赵家的院子里,王桂花还在指天骂地,咒骂着“白眼狼”和“搅家精”。而村西头的这座孤零零的老屋里,只有一片寂静,以及黑暗中,两只紧紧相握、再也不愿松开的手。

属于陈强和李秀兰的新生,就从这破屋里的第一口冷窝头,和这黑暗中的第一句承诺,正式开始了。前路依然荆棘密布,但至少,他们挣脱了第一道枷锁,拥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自己”的起点。


    (http://www.quwenw.com/book/ADIABC-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uwenw.com
趣文网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