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强那句“接你走!离开赵家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李秀兰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也彻底点燃了窗外那双怨毒眼睛里的疯狂火焰。
灶膛里的火苗依旧跳跃,腊肉炖土豆的香气依旧,但老屋里的空气却仿佛被无形的冰刃切割过,瞬间凝滞。窗外那无声退去的黑影,像一团不祥的阴云,沉沉地压在陈强心头。他太了解王桂花了,那老虔婆绝不会善罢甘休!
“秀兰,”陈强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破旧的窗棂和门缝,“收拾东西!现在!马上走!”
“现在?”李秀兰还沉浸在巨大的惊喜和激动中,被陈强这突如其来的急迫弄得有些懵,“天…天都黑了…手续…”
“等不及了!”陈强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老东西肯定听见了!她绝不会让我们顺顺利利离开!夜长梦多!必须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走!”他太清楚王桂花撒泼打滚、胡搅蛮缠的本事,一旦被她缠上,再想脱身就难了。
李秀兰看着丈夫眼中那熟悉的、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般的狠厉光芒,瞬间清醒过来。恐惧像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她毫不怀疑王桂花的恶毒!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点头:“好!当家的,我听你的!”
破败的老屋瞬间变成了紧急撤离的战场。
李秀兰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麻利和决断。她冲到墙角,将那些编得最好、原本准备下次去镇上卖的草篓全部塞进一个破麻袋——这是他们唯一能快速变现的手艺本钱!又将晒得最干、捆扎最整齐的几大捆马齿苋干也塞了进去。陈强则飞快地卷起铺盖,将那个崭新的暖水瓶用破衣服仔细裹好,连同那块“的确良”布料、饼干和最重要的户口本、粮食关系证明,一股脑塞进那个军绿色的帆布包。
“钱!当家的,钱!”李秀兰想起什么,冲到灶台后,从一块松动的土坯后面,掏出那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里面是他们所有的积蓄和陈强寄回来的钱票。
陈强一把接过,塞进贴身的衣袋。他环顾西周,这个承载了他们最初挣扎、也孕育了他们希望的小屋,此刻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格外破败和空荡。没有时间感慨,他拉起李秀兰的手:“走!”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冷的夜风夹杂着泥土和露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夜色如墨,将整个赵家沟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两人像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背着沉重的行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外奔去。李秀兰紧紧抓着陈强的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她不敢回头,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恶鬼在追赶。
果然!
他们刚跑出村口不远,身后赵家沟的方向,就猛地炸响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嚎,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陈强!李秀兰!你们这对天杀的畜生!给我站住!站住!来人啊!抓贼啊!他们偷了家里的东西跑了!快拦住他们啊!!”
是王桂花!她像疯了一样追了出来,一边哭嚎一边跌跌撞撞地奔跑,声音里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怨毒和绝望!
紧接着,赵家院子里也亮起了灯,传来陈老栓模糊的呵斥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显然,王桂花把全家都惊动了!
“快跑!”陈强低吼一声,拉着李秀兰的手猛然发力,几乎是拖着她往前狂奔!沉重的行李在奔跑中剧烈晃动,李秀兰感觉肺都要炸开了,脚下发软,但她咬着牙,拼尽全力跟上陈强的步伐。不能停!停下来就完了!
身后的哭嚎声、叫骂声、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催命的鼓点敲在两人心上。王桂花那不要命的哭喊极具煽动性,村里不少人家都被惊动了,窗户里透出灯光,有人影在晃动。
“强子!秀兰!站住!有啥话好好说!”是赵建国的声音,带着气急败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显然也被惊动了,试图控制局面。
陈强充耳不闻,只是拉着李秀兰,朝着通往公社的大路方向,埋头狂奔!汗水浸透了衣衫,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生疼,沉重的行李像枷锁,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冲上大路!
终于,他们跌跌撞撞地冲上了那条相对宽阔的官道。身后,王桂花、陈老栓、赵建国和几个被惊动的村民,也气喘吁吁地追到了路口。
“拦住他们!赵建国!你是大队长!快拦住这两个贼!他们偷了家里的钱和东西跑了!”王桂花披头散发,状若疯魔,扑上来就要抓陈强和李秀兰。
赵建国脸色铁青,看着陈强护着李秀兰,两人虽然狼狈不堪,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他再看向撒泼打滚的王桂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上前一步,试图去抓陈强的胳膊:“强子!别胡闹!深更半夜的,像什么话!跟我回去说清楚!”
“滚开!”陈强猛地一甩胳膊,巨大的力量让赵建国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陈强将李秀兰死死护在身后,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对着追来的所有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
“偷东西?放屁!我陈强顶天立地,挣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这包里,是我媳妇编的篓子、晒的草药!是我们自己的血汗!跟你们赵家,没半毛钱关系!”
他猛地指向王桂花,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王桂花!你看清楚了!今天,我陈强带着我媳妇李秀兰,光明正大地离开赵家沟!不是逃!是走!去矿上,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每月五斤养老粮,我会按时寄!但你们赵家的门,我陈强这辈子,不会再踏进一步!你也休想再碰我媳妇一根手指头!”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官道上,也炸响在每一个追来的人心头。那决绝的姿态,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切割,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你…你这个畜生!白眼狼!我打死你!”王桂花被彻底激怒,尖叫着又要扑上来。
就在这时,远处漆黑的官道尽头,突然亮起两道刺目的光柱!紧接着,是沉闷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
是夜班的长途汽车!
陈强眼睛一亮,拉着李秀兰就朝着车灯的方向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拼命挥手!
汽车司机显然看到了路边挥手的人影和后面追着的一群人,减慢了速度,嘎吱一声停在了他们面前。
“师傅!去县城!两个人!”陈强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飞快地从贴身衣袋里掏出钱塞给司机。
车门哗啦打开。
陈强不由分说,先将李秀兰推上车,自己紧跟着跳了上去,沉重的行李被他粗暴地扔在脚下。
“关门!快走!”陈强对着司机大喊。
司机看了一眼车下追来的、气急败坏的王桂花等人,又看看陈强和李秀兰那副狼狈却带着军人般决绝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二话不说,猛地关上车门,一脚油门!
汽车发出一声低吼,卷起漫天尘土,猛地蹿了出去!
“停车!给我停车!陈强!李秀兰!你们不得好死!!”王桂花追着汽车跑了几步,最终只能绝望地看着那两道红色的尾灯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瘫倒在冰冷的官道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那哭声在寂静的旷野里回荡,充满了彻底的失败和怨毒。
车上,陈强和李秀兰瘫坐在硬邦邦的座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狂跳不止。汗水混合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车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和急速倒退的模糊树影。
李秀兰紧紧抓着陈强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肉里,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追逐和逃离,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陈强反手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她颤抖的身体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别怕,秀兰。我们…出来了。”
李秀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她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望向车窗外那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黑暗的尽头,是什么?
是未知的矿区生活?是陌生的城镇?是可能依旧存在的艰辛?
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终于冲破了那令人窒息的牢笼!终于将王桂花那怨毒的哭嚎和赵家沟那令人压抑的一切,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汽车在颠簸的土路上奔驰,引擎的轰鸣像一首激昂的战歌。陈强低下头,看着怀中妻子渐渐平静下来的睡颜(巨大的精神消耗让她疲惫不堪地睡着了),又望向窗外那无垠的、被车灯劈开一道光路的黑暗。
他的眼神,在疲惫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明亮火焰。
前路或许依旧坎坷,但从此,天高任鸟飞!
他和他的秀兰,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枷锁,踏上了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征途!那远方未知的黑暗里,不再是绝望,而是孕育着他们共同未来的、崭新的黎明!
汽笛长鸣,车轮滚滚,载着一对伤痕累累却满怀希望的灵魂,义无反顾地驶向那挣脱了黑暗束缚的、自由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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