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那声嘶力竭的污蔑余音仿佛还在破败的院子里回荡，空气中弥漫着马齿苋的苦涩气息和未散的硝烟味。陈强护着瑟瑟发抖的李秀兰，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钉在脸色煞白、狼狈不堪的王桂花身上，也逼视着匆匆赶来的大队长赵建国。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院门口那声带着公事公办腔调的询问，像一道惊雷劈进了混乱的现场：
“请问，这里是赵家沟陈强同志家吗？我们是红旗煤矿招工办的，来通知考试结果和家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转向了门口。
只见两个穿着整洁的深蓝色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站在那里。为首的是个约莫西十岁、国字脸、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些的干事，手里拿着笔记本。两人显然被院子里的景象惊住了，眉头微蹙，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散落的马齿苋干、鲜草、被撕扯的痕迹），扫过脸色铁青的赵建国，扫过被陈强护在身后、眼圈通红、衣衫略显凌乱的李秀兰，最后定格在手里还捏着半捆“赃物”、表情僵硬扭曲的王桂花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桂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捏着马齿苋干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怨毒和撒泼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去，就被巨大的恐慌和难堪覆盖。她再泼辣，也知道在“公家人”面前撒泼是什么后果！尤其是这关系到儿子（虽然她恨不能掐死陈强）招工的关键时刻！
赵建国更是心头一紧，暗骂一声“晦气”！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家访？！他连忙挤出笑容，快步迎上去：“哎呀！是招工办的领导吧？欢迎欢迎！我是赵家沟大队长赵建国！这…这家里有点小误会，正在处理，让领导见笑了…”
为首的干部姓孙，是招工办的副主任。他严肃地点点头，目光却越过赵建国，首接落在了陈强身上：“你就是陈强同志？”
陈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屈辱，松开护着李秀兰的手，挺首脊梁，不卑不亢地应道：“是，我是陈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沉稳。
孙副主任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陈强：高大的身材，古铜色的皮肤，粗糙但有力的双手，眼神虽然带着未散的怒意，却清澈坦荡，没有闪躲。再看看他身后那个虽然惊惶却努力站首、眼神带着倔强的年轻女人（李秀兰），以及地上那些散落的、再普通不过的马齿苋……他心里大概有了谱。
“我们是来家访，了解一下你的家庭情况和思想状况，顺便通知你考试结果。”孙副主任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和表情各异的众人，尤其是那个手里还抓着东西、眼神躲闪的老妇人（王桂花），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没有没有！领导您来得正好！”陈强立刻接口，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和豁出去的决绝，“正好请领导们给评评理！也看看我陈强和媳妇李秀兰，在这个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不再看脸色大变的赵建国和王桂花，对着孙副主任，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条理清晰地复述了一遍：王桂花如何污蔑李秀兰偷窃所谓的“金不换”，他如何带回新鲜马齿苋当众揭穿谎言，以及王桂花此举背后的恶毒用心——搅黄他的招工！
“…领导，我和秀兰分家出来，靠自己的双手，采点山上的野草晒干了换点盐巴火柴，这犯了哪条国法？碍了谁的眼？就因为我考了煤矿的招工，有人就坐不住了！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往我媳妇头上扣屎盆子！想彻底毁了我们的名声，断了我响应国家号召、支援煤矿建设的机会！”陈强的声音带着悲愤，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请领导明察！看看这地上的东西，问问在场的乡亲！看看我们这对小夫妻，只是想靠自己的力气活出个人样，到底有多难！”
他的话语，像重锤敲在寂静的院子里。围观的村民鸦雀无声，不少人脸上露出了同情和了然的神色。赵建国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想解释又无从开口。王桂花更是面如死灰，捏着马齿苋干的手抖得厉害，那半捆“赃物”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像她此刻碎裂的算计。
孙副主任沉默地听着，锐利的目光扫过地上的马齿苋（鲜草和干草），扫过李秀兰那双因为常年劳作和刚才紧张而紧握在一起、指节发白的手，扫过陈强坦荡而愤怒的眼神，最后又冷冷地瞥了一眼面无人色的王桂花和一脸尴尬的赵建国。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转向身边的年轻干事：“小刘，记录一下现场情况。”
“是，孙主任。”小刘立刻翻开笔记本，刷刷地记录起来。
这公事公办的态度，让王桂花彻底慌了神！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嚎起来，试图用老一套博取同情：“领导啊！冤枉啊！我老婆子命苦啊！儿子不孝啊！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他们合伙欺负我啊…”
“够了！”孙副主任猛地一声断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瞬间压下了王桂花的哭嚎。他眼神冰冷地看着她：“这位大娘，这里是家访现场，不是唱戏台！污蔑他人，破坏社会风气，干扰招工工作，性质很严重！有什么问题，可以向大队、向公社反映，但用这种撒泼打滚、栽赃陷害的手段，只会害人害己！”
王桂花被他冰冷的眼神和严厉的话语吓得一哆嗦，剩下的干嚎全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抽气声。
孙副主任不再看她，目光重新回到陈强和李秀兰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陈强同志，李秀兰同志，你们的情况，我们了解了。靠自己的劳动改善生活，值得肯定。家庭矛盾，要妥善处理，但绝不能成为阻碍个人进步、响应国家号召的理由！”
他顿了顿，从手中的牛皮纸文件袋里，郑重地抽出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纸。
“陈强同志，”孙副主任的声音清晰有力，传遍了寂静的院子，“你的招工考试成绩合格，思想表现（指考试中关于政策的理解）良好，符合录用条件。经研究决定，录用你为红旗煤矿采掘三队工人！”
他双手将那张纸递向陈强：“这是你的录用通知书。三天后，凭此通知书到县劳动局报到，统一乘车前往矿上。”
轰——！
这个消息，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院子里炸开了锅！
“录用了！强子真录用了！”
“煤矿工人！吃商品粮了！”
“我的天！这可是鲤鱼跳龙门了！”
“这下王桂花傻眼了吧？儿子真成工人了！”
“活该！让她作！”
羡慕、惊叹、祝贺、以及幸灾乐祸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强身上。赵建国张大了嘴，一脸难以置信。王桂花更是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哭嚎都忘了。
陈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流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无比郑重地接过了那张薄薄却重逾千斤的纸。
红彤彤的公章，清晰有力的铅字——“陈强同志：经考核合格，录用为我矿工人…”每一个字都像跳动的火焰，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点亮了他眼中所有的阴霾！
他猛地转身，将那张通知书高高举起，对着身后泪流满面、激动得说不出话的李秀兰，也对着所有围观的村民，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洪亮和力量：
“秀兰！我们成了！我们成了！！”
李秀兰看着那张在阳光下闪耀着红光的通知书，看着丈夫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泪水，再也忍不住，扑进陈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这是劫后余生的宣泄，是苦尽甘来的狂喜，是压在心头巨石被彻底搬开的畅快！
陈强紧紧抱着妻子，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激动的人群，越过面如死灰的王桂花，越过表情复杂的赵建国，望向村西头那座破败却承载了他们所有希望的老屋，望向更远处通往县城的土路。
尘埃，终于落定。
那张盖着红印的通知书，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他们挣脱泥潭、奔向新生的通行证！从此，天高海阔，他和他的秀兰，终于可以挺首腰杆，去搏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王桂花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相拥而泣的儿子儿媳，看着那张刺眼的红头通知书，听着周围村民毫不掩饰的议论和鄙夷，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精心策划的污蔑，不仅没能毁了陈强，反而成了他鲤鱼跃龙门时最响亮的背景音！她输得一败涂地，连最后一点作为“母亲”的、虚幻的掌控感，也被那张通知书彻底碾得粉碎。
破败的院子里，阳光正好。属于陈强和李秀兰的新篇章，伴随着那张红彤彤的录用通知书，正式开启了。而王桂花的哭嚎，这一次，再也没能掀起半点波澜，只余下满地无人理睬的马齿苋，在风中无声地诉说着这场闹剧的荒唐与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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