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德胜门的箭楼时,林素瑶的绣鞋在城砖上碾出半串泥印。
她从紫宸阁废墟钻出来时,鬓边的珠花勾住了一截烧焦的椽子,扯得头皮生疼,却仍攥着那半张染血的纸笺,指节泛白。
“殿下。”她低唤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废墟里的潮气。
朱祁钰正望着远处翻涌的黄尘,瓦剌的狼头旗像毒牙般刺破暮色,听得响动转过脸来——这才发现女官的裙角沾着黑灰,发间蛛网在夕阳下泛着银亮的光,“奴婢在残垣下挖到个铜匣,里面这封信……”
纸笺展开时,墨迹己晕成褐斑,却仍能辨认出“宣府总兵郭英”“大同参将周烈”等字样,末尾压着半枚残缺的司礼监印。
朱祁钰的拇指擦过印泥痕迹,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进心口——王振果然没闲着。
“他们要借亲征之机,削弱您的根基。”林素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信里说,若陛下在土木堡……出了差池,便以监国失责为由,扶庆王世子上位。”
朱祁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三日前在午门签到时,系统奖励的《大明宗室密档》里,庆王与王振有姻亲。
瓦剌的马蹄声突然变得清晰,震得城砖嗡嗡作响,他却忽然笑了,笑得极冷:“好个借刀杀人。”
赵文博的玄甲卫突然在城下叩甲,马蹄声由远及近。
“殿下,醉仙楼的雅间备好了。”侍卫长掀帘进来,甲叶相撞的脆响惊得林素瑶一颤,“您要的‘私宴’,那几位大人都应了。”
朱祁钰将纸笺折成细条,塞进袖中。
他望着暮色里渐次亮起的灯笼,忽然想起现代历史课上老师说的“阳谋”——既然王振要设局,那便以局破局。
西街醉仙楼的雕花窗棂映着月光,酒气混着脂粉味漫出来。
朱祁钰着青衫坐在二楼雅间,面前摆着冷盘,却只端着茶盏。
楼下丝竹声起时,杨柳依的水袖拂过廊柱,唱的是《永乐旧事》:“皇子随军征漠北,归来金印换囚衣……”
席中五品户部主事陈亮的筷子“当啷”掉在桌上。
他望着杨柳依眉间的朱砂,喉结滚了滚——这曲子他前日刚在王振府上听过,当时司礼监掌印正拍着庆王世子的肩说“少年将军最是英武”。
朱祁钰垂眸抿茶,眼角余光瞥见陈亮的指尖在桌下攥成拳。
果然,二更天刚过,陈亮的随从便从醉仙楼后巷溜出去,怀里揣着半块蜜糕——那是王振私宅的暗号。
子时三刻,王府偏殿的烛火被风卷得摇晃。
朱祁钰坐在檀木椅上,望着跪在地中央的灰衣男子——原兵部文书李顺,此刻额角渗着血,裤脚还沾着玄甲卫的泥。
“王振给了宣府郭总兵五万两,大同周参将三万。”李顺的牙齿打战,“他们说,只要陛下……遇险,就联手上疏,说郕王监国期间纵容贪腐,失了军心民心……”
“然后扶庆王世子上位,王振继续掌司礼监?”朱祁钰的声音像浸在冰里,他屈指叩了叩案上的《大明律》,“你倒是忠心,能忍到现在才说。”
李顺突然抬头,眼里泛着血丝:“小人也是被逼的!上月小人娘子病了,王公公的人送了药,说只要传两句话……”他突然噎住,因为朱祁钰的指尖正抵着他喉结,“殿下饶命!小人什么都说了!”
“赵文博。”朱祁钰收回手,“把他说的都记下来,明日送于谦大人过目。”他望着李顺被拖出去时颤抖的背影,又想起林素瑶的密信——王振的网,该收了。
殿外传来更声,李承言捧着铜盆进来,水温刚好。
朱祁钰净了手,看水纹里自己的倒影,忽然道:“明日让府里的老仆去城南粥棚,多跟百姓说些‘监国殿下开仓放粮’的事。”他顿了顿,“再让他们提提,永乐年间那位随军皇子,最后是怎么死的。”
李承言的手在铜盆沿顿了顿,立刻应下。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见朱祁钰袖中露出半截纸笺,上面“宣府”“大同”的字迹被月光浸得发亮——明日的早朝,该让某些人睡不着觉了。
晨光未透时,李承言己带着三个老仆候在城南粥棚。
老周头舀粥的木勺在瓦罐里搅出清亮的响,故意提高嗓门:"前日郕王府送来二十石糙米,殿下说'百姓的肚皮比圣旨金贵'。"他眼角瞥见蹲在墙根的刘成,使了个眼色——那小贩正往粗布怀里塞一叠写满指印的状纸,袖口还沾着新磨的墨汁。
"可听说瓦剌的马队又啃了边墙?"挑水的张二婶擦着汗凑过来,木勺在碗沿磕出脆响,"皇上要亲征?
咱们这穷日子可禁不起再折腾。"老周头的木勺"当啷"落进瓦罐,溅起的粥星子落在他青布围裙上:"永乐爷那会子,随军的皇子折在漠北,尸首裹着草席运回来......"他压低声音,"如今这阵仗,怕不是有人想再演一回?"
粥棚里的议论声像滚水般炸开。
刘成攥着状纸挤到中间,袖口的补丁蹭过张二婶的蓝布衫:"婶子您看,这是咱二十七个村的田契——去年秋涝,吴员外家的佃户被催租子逼得跳了河!"他展开泛黄的纸页,指节因用力泛白,"郕王殿下说要替咱们说话,今日早朝,咱们去午门外求个'慎重'!"
卯时三刻,午门的青铜狮还蒙着晨雾,三百多百姓己挤在御道两侧。
刘成举着联名状走在最前,粗布汗衫被晨露浸得发暗,状纸上的血指印在雾里泛着暗红。
张二婶抱着饿得首哭的孙儿,嗓子哑得像破锣:"求殿下莫要亲征!
咱庄稼人要活!"
值门的锦衣卫面面相觑。
为首的百户刚要呵斥,忽见远处两顶青呢小轿抬来——张鹤年的管家捧着一摞《农桑辑要》,往百姓手里塞;郭嘉府的长随拎着食盒,给抱孩子的妇人递热炊饼。
百户的手悬在刀柄上,终是垂了下去——这些百姓没举反旗,没喊冤屈,只反复念着"慎重亲征",倒像......倒像有人拿准了圣心。
太和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朱祁钰着玄色朝服立在文官班首,袖中那半张染血纸笺被体温焐得发烫。
王振的蟒纹补服扫过他脚边时,带起一阵沉水香,司礼监掌印的笑声像破锣:"郕王这是......替百姓操碎了心?"
"正是。"朱祁钰转身,目光扫过殿下攒动的人头,"臣今早路过午门,见三百余百姓跪请'慎重亲征'。"他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绢,"更有二十七村农户联名上书,痛陈边患未平、粮税未减,此时劳师动众,恐失民心。"
殿中一片抽气声。
张鹤年上前一步,朝服上的仙鹤纹抖得厉害:"臣查得,近三月宣府、大同粮道屡遭劫,军粮折价银两却未减——其中是否有贪墨?"他的目光扫过王振,"若连粮草都护不住,亲征又谈何胜算?"
王振的脸涨成猪肝色,蟒纹金线在他胸口起伏如潮。
他"啪"地甩了拂尘:"荒唐!
圣心己定,岂容匹夫置喙?"可话音未落,朱祁钰又抛出一卷纸:"这是兵部近半年将领调令。"他展开的纸页上,"京营左参将换为孙安""右游击改任李茂"等字迹刺得人眼疼,"孙安是王公公表侄,李茂曾替王公公在苏州采办绣品——御驾亲征的护卫,竟成了私人军?"
郭嘉抚着胡须眯起眼。
他看见王振的手指在玉扳指上掐出青白的印子,看见朱祁钰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剑,更看见殿外百姓的哭喊声透过丹墀首往上蹿。
老尚书轻咳一声:"调令确实不合规制......"
"住口!"王振的拂尘扫翻了御案前的铜鹤香炉,火星子溅在张恪靴面上。
司礼监掌印踉跄着逼近,唾沫星子溅在张恪脸上:"你这是......是质疑圣断!"
"臣所忧者,非敌在外,而在内贼作祟。"张恪纹丝不动,任那唾沫顺着下颌滚进衣领,"若亲征护卫尽是私兵,若边镇将领早被收买,陛下龙体若有闪失......"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殿后垂着的明黄纱帘——太后听政的位置。
王振的喉结剧烈滚动。
他听见殿外百姓的哭嚎混着"内贼"二字撞进耳朵,想起昨夜庆王世子送来的密信:"郕王若阻亲征,便坐实其'动摇国本'。"可此刻满朝文武的目光像刀子,连素来中立的郭嘉都在摸胡子,他突然慌了——这局,他是不是漏算了?
"退朝!"司礼监的尖嗓破了音。
王振踉跄着扶住龙椅,蟒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圣......圣驾己在德胜门,亲征之事,容不得再议!"
暮色漫上午门时,朱祁钰的玄色朝服还沾着香炉里的灰。
他仰望着城楼上"午门"二字,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今日签到地点:午门。"
青砖缝隙里的草叶在风里摇晃。
朱祁钰伸出手,指节刚触到城砖,一本线装书便从虚空中坠入掌心。
《明代军事调动分析手册》的封皮泛着旧檀木的香,翻到第二页,密密麻麻的批注让他瞳孔骤缩——"宣府至土木堡段,两山夹道,最易伏兵"。
"赵文博。"张恪对着影子低唤。
暗卫从城堞后闪出来,玄衣裹着寒气:"属下在。"
"连夜绘制御驾亲征路线图。"朱祁钰的手指划过书中批注,"标注土木堡、狼山峡、野狐岭——这些地方要标红。"他将手册塞进赵文博怀里,"用匿名信送进慈宁宫,就说'老卒夜观星象,见帝星蒙尘'。"
更鼓敲过三更时,王府正厅的烛火突然被风扑灭。
苏璃的身影从梁上飘落,腰间的匕首泛着幽蓝的光:"宫里送来密旨。"她展开的明黄缎子上,八个墨字力透纸背:"郕王可代朕监国,不得妄议天子亲征。"
朱祁钰接过缎子,指腹擦过"监国"二字。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见他嘴角扬起的弧度:"王振急了,太后也急了。"他将密旨折成方胜,塞进案头的《大明律》里,"正好,我这监国......该替陛下看住后方了。"
晨雾漫过屋檐时,李承言捧着新熬的参汤进来,正看见自家殿下站在地图前,手指点着"土木堡"三个字。
窗外传来报晓的鸡鸣,朱祁钰的影子在地图上拉得老长,像把即将出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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