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凡和云瑶猫着腰,正准备沿着来时的路线溜回墙根,然后像两只小壁虎一样爬上去逃之夭夭。
刚挪动两步,后脖颈的衣领就猛地一紧!
“哎哟!”
“呀!”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两只“小壁虎”像被拎住了壳,双脚瞬间离地。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庙内杂役服饰的壮汉,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仔似的把他们拎了起来。
壮汉浓眉紧锁,声音沉得像闷雷:“呔!哪来的小娃娃?这后殿重地,不是香客能乱闯的!我记得早课过后就清过场了,你们从哪钻进来的?”
江不凡和云瑶在半空中扑腾着小短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云瑶反应快,大眼睛立刻蒙上一层水汽,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地说:“呜呜……大叔……我……我和家里人上完香,人多……走散了……我害怕……就……就乱走……迷路了……呜呜呜……”
演技说来就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江不凡则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虔诚又委屈”的表情,小嘴叭叭地开始编:“大叔!冤枉啊!我是真心实意来给孔夫子他老人家上香的!刚才人多,挤来挤去,也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就稀里糊涂被挤出大殿了!我这心里不踏实啊!孔夫子还没收到我的香火呢!这不,我瞅着人少了点,就想溜……哦不,就想回来补上嘛!结果……结果就……出不去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显得格外“懊恼”和“不甘心”。
壮汉看着这两个粉雕玉琢却满嘴跑火车的小家伙,又好气又好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置。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何事喧哗?”
只见刚刚参与辩论、那位须发皆白、气质儒雅的老者,缓步走了出来,目光温和地落在被拎着的两小只身上。
壮汉连忙躬身行礼:“陈夫子,抓到了两个偷偷溜进来的小娃娃,说是迷路了、回来上香的。”
他显然不太信这套说辞。
陈夫子抚须微笑,目光在江不凡和云瑶脸上扫过,带着洞察世事的了然:“哦?既是迷途香客,又心诚归来,倒也有缘。不过……”
他话锋一转,指着大殿中央那尊巨大的青铜香炉。
炉内香火鼎盛,密密麻麻插满了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线香,青烟缭绕,浓郁的檀香气味弥漫殿内,甚至有些呛人。
“既是为上香而来,又去而复返,想必对自己的香火格外虔诚,定能辨认出来。”
陈夫子笑容和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去那香炉里,找出你们方才‘插上’又被‘挤出人群’时遗落的三炷香吧。”
江不凡和云瑶看着那满满一炉、燃烧程度都差不多的香火,顿时傻了眼!
这怎么找?简首就是大海捞针!
江不凡小脸垮了下来,知道这谎是圆不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对着陈夫子拱了拱手,动作还有些笨拙:“老先生,您慧眼如炬,我们……我们认了,我们不是迷路,也不是回来上香,我们是……是翻墙进来的,就想听听你们在说什么……”
壮汉一听,眼睛一瞪:“好哇!果然是翻墙进来的小贼!”
陈夫子却抬手制止了壮汉,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饶有兴致地看着江不凡:“哦?翻墙而入?这倒应了方才殿内所辩之题——‘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们这两个小娃娃,胆子不小,竟敢立于‘翻墙’这等危墙之上?”
江不凡一听“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刚才偷听时那些深奥的辩论立刻在脑子里翻腾起来。
他想起父亲古青阳曾经在灯下教他读书时,对这句话有过一番不同于常人的解释。他努力回忆着,小胸脯一挺,大声说道:“老先生!我觉得‘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陈夫子眼中精光一闪,更有兴趣了:“哦?说来听听。”
江不凡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着父亲当时的神态和语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爹说过!‘危墙’要塌了,君子当然应该赶紧跑开,免得被砸伤自己,这是保护自己,没错!但是!”
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孩童特有的认真,“如果那堵危墙下面,还有跑不掉的、很弱小很弱小的人或者小动物呢?那君子就不能光顾着自己跑了!他应该冲过去,能救一个是一个!救一个也好,救两个更好!要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去救!等到墙真的塌下来的时候,要是还有人没救出来……君子应该很难过,很惋惜。”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危墙’也可以比喻是困难!遇到困难,我们当然要去面对它!不能躲!但如果困难太强大了,就像一座大山压过来,我们打不过,那就要学会先躲起来,藏起来,努力让自己变强!等我们有了足够的力量,再站到那堵‘危墙’下面,去把它扶住,或者把它推倒!这样才是真正的勇敢!如果……如果别人只看到你躲起来了,就骂你是胆小鬼,那也不用怕!我爹还说‘君子论迹不论心’!意思是看一个人做了什么,而不是光想他想了什么!只要一辈子都在努力做好事,哪怕最开始是装出来的好心,装啊装啊,装到死,那也变成真正的好心了!”
这一番话,虽然带着孩童的稚气和些许逻辑跳跃,但核心思想却异常清晰,甚至隐隐触及了“明哲保身”与“舍生取义”、“量力而行”与“勇猛精进”之间的辩证关系,更点出了“论迹不论心”的实践意义。
这绝非一个普通孩童能随口道出的见解!
陈夫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惊讶和思索。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带着点倔强的小男孩,缓缓问道:“孩子,你这番见解……非同凡响,令尊……是哪位大贤?竟能对稚童有如此教导?”
江不凡挺首腰板,带着几分自豪:“我爹叫古青阳!是陨阳镇的教书先生!”
“古……青阳?”
陈夫子听到这个名字,明显愣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他仔细打量着江不凡的眉眼,似乎在寻找着某种熟悉的痕迹。
片刻后,他脸上的惊讶和思索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深意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原来如此……”
陈夫子低语一声,随即从宽大的袖袍中摸出两块用油纸包着的、晶莹剔透的麦芽糖,递给江不凡和云瑶,“翻墙虽非君子所为,但能听辩而有所思,敢言己见,亦属难得,这糖,拿着吧。以后……莫要再翻墙了。”
“谢谢老先生!”
云瑶接过糖,立刻眉开眼笑,迫不及待地剥开油纸,将甜甜的麦芽糖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江不凡也接过糖,道了谢,但小脸上却带着一丝疑惑。
他总觉得这位陈夫子听到父亲名字后的反应很奇怪,那笑容里似乎藏着很多东西。不过有糖吃总是开心的。
陈夫子对壮汉点点头:“送他们两位小君子出去吧,走正门。”
壮汉恭敬应下,放下两小只,这次没再拎着,只是示意他们跟着自己。
两人跟着壮汉,从孔庙庄严的正门走了出去,重新回到了熙熙攘攘、被细雨笼罩的京城街道上。
“哇!这糖好甜!比庙里的香火味好闻多啦!”
云瑶舔着糖,含糊不清地说。
江不凡也剥开糖纸,咬了一小口,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渐渐关上的、厚重的孔庙大门,又看了看手中剩下的糖,小眉头微蹙,喃喃自语:“古青阳……这名字怎么了?那个老先生……好像认识我爹?”
他总觉得,父亲的名字,似乎在这座宏伟的京城里,并不像在陨阳镇上那样,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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