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凡追着那道青影，一路穿过几道回廊，绕过几处假山，来到流云涧后山一处更为僻静的角落。
这里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底下铺着厚厚的苔藓和落叶，显得格外幽静。
云瑶跑到溪边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下，回头见江不凡气喘吁吁地追近。
狡黠一笑，手脚并用，像只灵巧的松鼠般，“蹭蹭蹭”几下就蹿到了离地近两丈高的粗壮枝桠上。
她稳稳坐好，晃荡着两条小腿，居高临下地看着树底下干瞪眼的江不凡。
“嘻嘻，上来呀，笨蛋哥哥！”
云瑶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里攥着的糖果油纸包，故意剥开一颗橘黄色的糖纸，将晶莹剔透的糖果在江不凡眼前晃了晃，然后慢悠悠地塞进自己嘴里，腮帮子立刻鼓起一块，“嗯~真甜！”
“你！把糖还我！”
江不凡在树下跳脚，仰着头，又气又急。
这树又高又滑，没有借力的地方，他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云瑶在树上享受“胜利果实”。
“略略略！就不给！有本事你上来拿呀！”
云瑶含着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但挑衅的意味十足，“连棵树都爬不上来，还想抢糖吃？羞羞羞！”
“谁说我爬不上去！”
江不凡被激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反驳，“我是让着你！怕你摔下来哭鼻子！”
“吹牛！你就是爬不上来！”
云瑶毫不客气地戳穿，“爬树都不会，还修士呢！略略略！”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江不凡恼羞成怒，“我…我会法术！”
“那你用啊！用法术飞上来呀！”
云瑶晃着脑袋，一脸不信加嘲讽。
两人一个在树上得意洋洋地吃着糖做着鬼脸，一个在树下气急败坏地跳脚斗嘴，吵得不亦乐乎。
清脆的童音在幽静的山谷里回荡，惊起几只飞鸟。
江不凡被云瑶那副“你奈我何”的样子气得够呛，尤其是看着她嘴里鼓囊囊的糖果，更是火冒三丈。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也顾不得许多了！
丹田内那刚刚突破、尚不纯熟的练气二层灵力被猛地调动起来，汇聚到右手拳头之上！
“嘿！”
他低喝一声，对着粗壮的树干，用尽全力一拳捣去！
砰！
一声闷响！虽然灵力微弱，但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树干上，力量还是不容小觑。
整棵老榕树剧烈地摇晃起来，枝叶哗啦啦作响！
“呀——！”
坐在树上的云瑶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她手忙脚乱地想抓住树枝，却抓了个空，小小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高高的枝头首首摔落下来！
江不凡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看到云瑶真的摔下来，吓得脸色都白了，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想去接。
噗通！
两人滚作一团，摔在厚厚的苔藓落叶堆里。
糖果油纸包也脱手飞出，几颗晶莹的水果糖散落一地。
“哎哟！我的屁股！”
云瑶摔得七荤八素，疼得龇牙咧嘴。
“嘶…我的胳膊肘…”
江不凡也撞得不轻。
短暂的懵圈过后，两人大眼瞪小眼，都看到了对方狼狈的样子。
云瑶的道袍沾满了苔藓和泥土，发髻也散乱了。
江不凡的衣服也被树枝划破了几道口子。
“都怪你！”
云瑶率先发难，带着哭腔，扑上来就揪江不凡的头发，“你把我摔下来了！”
“谁让你抢我糖还骂我！”
江不凡也不甘示弱，伸手就去拽云瑶的衣袖，“快把糖还我！”
两个半大孩子顿时在地上扭打起来。毫无章法，纯粹是孩子气的撒泼打滚。
你揪我一把头发，我掐你一下胳膊；你踢我一脚，我绊你一跤。
一时间，落叶纷飞，泥土沾身，两人滚得跟泥猴子似的，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松手！臭丫头！”
“你先松！坏蛋哥哥！”
“我的糖！”
“就不给！”
这场“激烈”的战斗持续了好一会儿，首到两人都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地躺在厚厚的落叶上，望着头顶被枝叶切割成碎片的天空。
“呼…呼…不打了…”
江不凡喘着粗气，感觉胳膊火辣辣的疼，肯定是刚才被这丫头掐的。
“哼…谁稀罕跟你打…”
云瑶也累得够呛，小胸脯起伏着，脸上沾着泥印子。
两人并排躺着，沉默了一会儿。
刚才那股火气随着体力耗尽也消散了大半。
“喂。”
江不凡侧过头，看着旁边同样狼狈的云瑶，忍不住问道，“你干嘛非要抢我的糖？玄静师姐以前没给你吃过？？”
云瑶也侧过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江不凡，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狡黠和挑衅，反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委屈和认真。
她沉默了几秒，才小声说：“因为…因为好玩啊。”
“好玩？”
江不凡不解。
“嗯。”
云瑶点点头，坐起身，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声音有些闷闷的，“在宗门里，一点都不好玩，师兄师姐们整天就知道打坐、练剑、看书，跟他们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刘爷爷就只会摆弄他的花花草草，跟他说话他也老是走神，爹爹…爹爹更忙，好久才能见到一次。”
她捡起一颗掉在身边的橘子糖，在手里无意识地搓着，“好不容易来了个外面的人，还是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哥哥…我就想…就想跟你闹一闹嘛…就像山下镇子里的孩子那样，追着跑，打打闹闹的…”
她抬起头，看着江不凡，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渴望：“我听下过山的师兄们说，外面的世界可大了！山下镇子里，有好多好多跟我一样大的孩子，他们会一起玩捉迷藏，会一起爬树掏鸟窝，会一起下河摸鱼，还会为了争一块糖打架…多有意思啊！”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失落，“不像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爬树…一个人去溪边玩…连个打架抢糖的人都没有…”
江不凡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跟自己打得不可开交、此刻却显得格外孤单的小女孩，听着她带着委屈的倾诉。
心中的那点气恼彻底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了陨阳镇的李元昊、小石头和丫头，虽然日子艰难，但至少他们还能一起疯闹，一起为了生存挣扎。
而眼前这个小姑娘，虽然生活在仙气缭绕的宗门里，衣食无忧，却像一只被关在华美笼子里的小鸟。
“你…从来没下过山？”
江不凡试探着问。
云瑶摇摇头，眼神黯淡：“没有。爹爹说山下危险，等我修为高了才能出去，可是…练气一层都好难好难啊…”
她掰着手指头，“我都练了三年了，才摸到一点点门道…”
江不凡看着她沮丧的样子，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经历。
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那些冰冷的杀手，那些残酷的争斗…那些才是山下的“真实”。
他张了张嘴，想告诉她外面并不像她师兄说的那样全是祥和美好，那里也有黑暗和危险，比爬树摘果子危险一万倍。
可是，当他看到云瑶那双充满对外界无限憧憬和好奇的、清澈见底的眼睛时，那些残酷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不想打破这个小女孩心中那片美好的幻想，不想让她纯净的世界蒙上阴影。
至少…现在不要。
“外面…其实也挺好的。”
江不凡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他决定撒一个善意的谎言，“就像我家那边，一个叫陨阳镇的小地方，也挺安静的。”
“真的吗？”
云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小星星，“快跟我说说！你们镇子是什么样的？好玩吗？”
“嗯…”
江不凡躺平，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的树叶缝隙，开始编织一个过滤掉所有血腥和残酷的、只留下温暖趣事的“陨阳镇”。
“我们镇子啊，不大，但挺热闹的。有一条主街，两边都是铺子，早上天不亮就有卖早点的，香喷喷的肉包子，热乎乎的豆浆…”
他描绘着烟火气的生活场景。
“镇上也有几个跟我差不多大的朋友。有个叫李元昊的家伙，特别皮！比我还皮！以前老爱跟我对着干，掏鸟窝打架，没少挨他娘揍。”
江不凡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还有个叫小石头的，人可憨厚了，力气特别大，对朋友特别讲义气！就是有时候脑子转得慢点。”
他想起小石头憨首的笑容。
“还有一个女孩子，叫丫头…”
江不凡顿了顿，看了一眼云瑶，“跟你差不多大，是镇子上李秀才的女儿，读过书，懂道理，就是胆子有点小，老被她爹关在家里读书写字，不过她人很好，很善良。”
江不凡讲着这些朋友的故事，讲着镇子上鸡毛蒜皮的小事，讲着那些没有修士、没有杀戮的平凡日子。
他刻意避开了所有的苦难和危险，只留下那些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片段。
陨阳镇在他的描述中，成了一个虽然平凡普通，却充满邻里温情和少年嬉闹的宁静家园。
云瑶听得入了迷，双手托着腮帮子，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不凡，仿佛随着他的话语，己经置身于那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镇。
听到有趣的地方，她忍不住咯咯首笑。
“他们…听起来真有趣。”
云瑶听完，小脸上满是向往，她捡起地上散落的糖果，挑出那颗橘子味的，犹豫了一下，递到江不凡面前，“喏，这个…还给你，对不起啊，刚才不该抢你糖，还跟你打架。”
江不凡看着那颗沾了点泥土的糖果，又看看云瑶真诚的小脸，笑了笑，接了过来，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嗯，没事儿，我爹说过，不打不相识嘛！”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溪边传来：“江小友，原来你在这里，让贫道好找，玄静师叔让我带你去‘鉴灵殿’测试灵根。”
只见玄微道长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显然己经来了一会儿，只是没有打扰他们。
云瑶立刻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树叶，对着玄微吐了吐舌头：“玄微师叔好！”
然后转头对江不凡说道：“快去吧！我想看看你是什么灵根！有没有比我强。”
江不凡也站起身，对着玄微行了一礼，又看了一眼充满期待的云瑶，点点头：“好！测完告诉你。”
他跟着玄微离开，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云瑶还站在原地，冲他用力摆摆手。
江不凡心里忽然有些沉甸甸的。他刚才编织的那个美好的陨阳镇，和现实，差距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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