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带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吹散了百里凝身上些许的酒意，但那双眸子里的水雾和脸颊的酡红依旧未退。
她拎着还剩小半壶的“烧春”，步履间少了平日的冰霜凌冽，多了几分随性的慵懒，带着江不凡踏上了通往流云涧的石阶。
石阶蜿蜒，隐没在苍翠的山林之间。
百里凝一边拾级而上，一边用带着微醺的、比平日更显柔和的声音为江不凡讲述：“看见这山谷了吗？名为流云谷。”
她指了指周围云雾缭绕的深谷，“相传每日卯时初刻，旭日初升，天地间第一缕紫气东来，便会在此谷中氤氲升腾，化作流云万顷，经久不散，故此得名，流云涧，便是藏在这流云谷深处的宗门。”
“那他们修为是不是都很高啊。”
江不凡跨上一级阶梯，走到百里凝身旁，举着那双好奇的赤眸望着她说道。
她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气息让她微微眯起眼，“一般般吧。”
她顿了顿，接上还未说完的话继续道，“千年之前，这流云涧可是镇南关外首屈一指的大宗门，威名赫赫，可惜啊…时光流转，盛衰更迭，如今嘛…”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世事无常的感慨，“也就守着这祖宗基业，成了一个不大不小、偏安一隅的清净之地了。”
江不凡皱了皱眉，低下头踢着脚边的碎石，小声嘀咕道：“那他们还挺可怜的。”
两人行至半山腰一处视野开阔之地。
百里凝停下脚步，倚在一块光滑的山石上，酒壶随意地搁在石面。
她示意江不凡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深谷之中，层林叠翠，一条清澈的溪流如玉带般蜿蜒穿行。
溪流旁，依山傍水，散落着数十户人家，青瓦白墙，炊烟袅袅。
鸡鸣犬吠之声隐约可闻，孩童嬉闹的身影在林间空地若隐若现，一派与世无争、宁静祥和的田园景象。
这与他们一路行来所见的繁华城池或肃杀雄关截然不同，仿佛遗世独立的桃源。
“倒是会挑地方。”
百里凝看着那宁静的村落，低声嘟囔了一句，不知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她拎起酒壶，又抿了一口。
继续攀登，石阶尽头豁然开朗。
山顶并非想象中的奇峰峻岭，而是一片相对平坦开阔之地。
一座古朴的院落依山而建，青灰色的院墙爬满了斑驳的苔藓。
院门并不高大，甚至显得有些简朴，门楣上挂着一块古旧的木匾，上书三个苍劲古朴的大字：流云涧。
江不凡的目光被院门两旁镌刻在石柱上的一副对联吸引：“紫气东来凝道韵，流云西去证仙踪。”
字迹遒劲，隐隐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意境。
他正琢磨着其中意味，百里凝己走上前，屈指在紧闭的院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指尖触碰门板的瞬间，江不凡清晰地看到一层微不可察的涟漪在空气中荡漾开来——显然有阵法禁制守护。
“笃、笃、笃。”
叩门声在山顶清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后，院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隙。
门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道童，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道袍，头上用木簪挽着个小髻。
他脸蛋圆圆的，眼睛又大又亮，充满了孩童的好奇。
看到门外站着的百里凝和江不凡，尤其是百里凝那清冷绝艳却带着醉颜的面容，小道童明显愣了一下。
百里凝的目光在小道童身上一扫，那点微末的、尚未稳固在练气一层的浅薄气息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因酒意比平日少了几分疏离：“小道友，烦请通禀贵门主事之人，百里凝携弟子江不凡，途经宝地，特来拜山。”
小道童眨了眨眼，似乎被“拜山”这个有些正式的词弄得有点懵。
他看了看百里凝，又看了看江不凡，最后目光落在百里凝手里那个散发着浓烈酒气的葫芦上，小脸上满是困惑和好奇。
他愣了几息，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脆生生地道：“你…你们等等！我去禀告师父！”
说完，也不等百里凝再说什么，便“砰”地一声关上门，紧接着院内传来一阵急促的、由近及远的奔跑脚步声。
伴随着他稚嫩的喊声：“师父！师父！有人拜山！外面来了个…来了个漂亮姐姐和一个哥哥！还…还带着酒！”
听着院内小道童那带着童真又有些语无伦次的喊声，再看看面前紧闭的院门，百里凝难得地挑了挑眉。
似乎觉得有些有趣。
“这道童，还真是有趣，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她索性也不着急，背靠着院墙，拔开酒壶塞子，又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她微微眯起眼，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气几乎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慵懒的放松。
山顶的风吹起她几缕散落的发丝，拂过微红的脸颊，竟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妩媚。
江不凡站在一旁，看着与平时判若两人的百里凝，既有些无奈，又觉得新奇。
这样的阿凝，似乎…更有人情味了？
只是不知道流云涧里的人，看到这位醉醺醺前来“拜山”的金丹前辈，会是什么表情。
他有些好奇，甚至期待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很快，院内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次沉稳了许多。
院门被缓缓拉开，出现在门后的，并非想象中鹤发童颜的老道。
而是一位身着月白色流云纹道袍、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眼神温和而略带一丝腼腆。
他身后跟着刚才报信的小道童。
年轻道士的目光在百里凝和江不凡身上扫过，尤其在百里凝那清丽绝伦却带着明显醉颜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迅速恢复平静，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道礼，声音温润：“福生无量天尊，贫道玄微，忝为流云涧当代弟子，弟子顽劣，怠慢贵客了，不知二位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快请进！”
他的态度礼貌周全，却也透着几分初次接待外客的生涩。
百里凝回了一礼，并未多言，只是示意江不凡跟上。
玄微侧身让开道路。
踏入院门，眼前豁然开朗。
小院之后，并非想象中狭窄的房舍，而是一条依着山势蜿蜒向上的石径，石径两旁古木参天，灵气明显比外界浓郁了许多。
拾级而上，穿过一道天然形成的、云雾缭绕的石门隘口，真正的流云涧宗门景象才展现在眼前。
眼前是一片环抱山坳的巨大平台。
平台依山而建，错落分布着不少建筑。
靠近山壁一侧，是一片平整开阔的练武场，青石铺地，角落摆放着石锁、木桩等器械。
此刻正有十几名年纪不一的弟子在练习剑法或吐纳，动作虽不算多么精妙绝伦，却也整齐划一，带着一股隐世宗门的清修之气。
练武场对面，是一座三层高的木制楼阁，飞檐斗拱，上书“藏云阁”三字，想必是存放典籍、供弟子读书修心之处。
再远处，几排简朴的木屋依山排列，应是弟子们的居所。
山涧溪流潺潺，从高处引下的清泉在几处特意开凿的小池中汇聚，池边还种植着一些江不凡叫不出名字、但灵气盎然的奇花异草。
整个宗门格局虽不宏大，却清幽雅致，自成一派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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