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山风拂过新翻的泥土,带着青草和土壤的气息,却吹不散空气中那淡淡的血腥与悲伤。
三十几座简陋的坟茔依山而列,每一座前面,都插着一块削平的粗糙木板,上面用烧焦的树枝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字——“东山村人”。
江不凡坐在一块冰冷的山石上,赤色的瞳孔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显得有些呆滞,只是定定地望着山下那一片新起的坟丘。
一夜之间,亲手埋葬几十条陌生却鲜活的生命,那沉重的泥土,仿佛也压在了他稚嫩的心上。
他不知道他们是谁,叫什么名字,有过怎样的悲欢,只记得那一具具被冰封的、凝固着恐惧与痛苦的遗容。
一只冰凉的手递过来一个水囊和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带着余温的粗面饼子。
江不凡机械地接过,却没有动。
百里凝在他身旁坐下,同样沉默地望着山下。
晨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脸,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更遥远的悲伤。
“阿凝…”
江不凡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打破了沉默,“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小镇?我想…想爹了…想元昊、小石头、丫头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对那个虽然清贫却安宁的小镇,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思念。
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暂时忘记这双手沾染的血腥和眼前这片冰冷的坟茔。
百里凝的目光微微一动。
她想起了离开黑雾山前,古青阳那沉甸甸的托付,以及他眼中深藏的暮气与不舍。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快了吧,大约…再过半年左右。”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是先生为你定下的历练,雏鹰离巢,总要经历风雨,方能真正翱翔。”
“半年…”
江不凡低声重复着,眼神有些茫然。他咬了一口冰冷的饼子,味同嚼蜡。
他看着山下那片坟茔,又看看自己沾着泥污的手,喃喃道:“修仙的世界…好残酷。动不动就杀人,就死这么多人…比镇上私塾里打架狠多了…”
百里凝转过头,清冷的眸子看着他,里面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人心难测,修士亦然,境界高一层,实力便是天壤之别,一个筑基修士,足以碾压二十个练气修士,力量带来傲慢,也滋生贪婪,恃强凌弱,欺压凡俗,掠夺资源,在这修真界…屡见不鲜。”
“有些人为了所谓的机缘就能杀兄弑父,为了那前途无量,就敢背信弃义。”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真理。
“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的更大,也更危险,南荒妖域,群妖环伺,觊觎中州沃土,那里的妖物凶残嗜血,屠城灭寨如同儿戏,远比这些跋扈修士残忍百倍,无数修士前赴后继,在中州边界筑起防线,浴血奋战,才勉强将那些妖物挡在关外,若有朝一日,我带你去看那防线,你便知道何为真正的修罗战场。”
江不凡听得心头沉重,赤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百里凝话锋一转,语气中难得地带上一丝温度:“但也并非所有修士都是如此,亦有胸怀苍生、逆天而行者,他们或开宗立派,庇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或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或镇守边关,以血肉之躯阻挡妖邪,他们,才是这修真界真正的脊梁。”
她的话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江不凡心中的阴霾。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赤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那…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百里凝站起身,白色的衣袂在晨风中飘动。
她抬手指向远方,越过层峦叠嶂的两座青翠山峰,在薄雾缭绕的地平线尽头,隐约可见一道巍峨连绵的灰色轮廓。
“去那。”
百里凝的声音清晰坚定,“翻过那两座山,就是‘黑岩城’,是南屿州通往中州腹地的咽喉之地,也是我们离开南屿,踏入世界的第一站。”
江不凡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遥远的城墙轮廓,像一道沉默的巨兽,横亘在天地之。
陨阳镇,同日晌午。
与山间的寂静悲伤截然相反,此刻的陨阳镇,如同一个被投入滚油的热锅,喧嚣、混乱、不安的气氛弥漫在每一条街巷。
自从北边逃难来的流民不断涌入,小镇的平静早己被打破。
人满为患,粮食短缺。
官府设立的粥棚早己断粮数日,官差们焦头烂额,只能暂时关闭施粥点。
饥饿如同瘟疫般蔓延,绝望开始滋生。
流民们为了生存,自发地抱团取暖,形成了大大小小、以地域或姓氏为纽带的帮派。
他们与本地原本就存在的、盘踞在镇门、集市的地痞流氓团伙,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冲突。
争夺废弃房屋的居住权、抢夺水源、甚至是为了半块发霉的饼子,都可能引发一场血腥的械斗。
狭窄的巷子里,时常能看到头破血流、手持棍棒菜刀互殴的人群,叫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更可怕的是,饥饿驱使着一些人铤而走险。
入室盗窃、抢劫商铺的事件层出不穷。往日里夜不闭户的小镇人家,如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人心惶惶。
街面上行人稀少,商铺大多关门歇业,只有少数胆大的还在硬撑,门口守着凶神恶煞的伙计。
李府后院。
“放我出去!爹!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我是县令的女儿,我不能躲在家里!”
丫头用力拍打着紧闭的房门,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
门外,李县令疲惫而严厉的声音传来:“胡闹!外面有多乱你不知道吗?那些饿红了眼的流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一个姑娘家出去,万一…万一出点事,让爹怎么办?给我好好待着!哪都不许去!”
丫头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清秀的脸上满是焦虑和无助。
她知道父亲是为她好,可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哭喊和打斗声,想着镇上那些熟悉的面孔可能正在遭受苦难,她就心如刀绞。
王家铁匠铺。
铺子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大锁。
几天前,王铁匠就带着壮实的小石头,背起简陋的行囊和工具,跟着一支去邻州寻找铁矿的苦力队伍走了。
铁匠铺是家里的命根子,但眼下镇上太乱,生意做不成,留在家里还可能被抢,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临走前,王铁匠只给邻居留了句话:“告诉来找小石头的人,石头跟他爹去挖矿了,等太平了就回来。”
镇西废弃的土地庙。
这里成了李元昊的“大本营”。
他穿着一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不太合身的旧皮甲,腰间别着一根磨尖了头的铁棍,正唾沫横飞地对着围坐在火堆旁的七八个比他小两三岁的半大孩子吹嘘。
“啧…你们是没看见!当年我耍刀!那叫一个威风!咔嚓一刀就把那吃人的黄鼠狼妖砍掉一条手臂,水桶那么粗!我跟江不凡那小子,那可是过命的交情!他学的仙法,那都是我看着他练的!等他从外面历练回来,我让他教你们几手!保管让你们在这陨阳镇横着走!什么狗屁流民帮,本地帮,见了咱们‘飞虎帮’都得绕道…”
他正吹得天花乱坠,把自己和江不凡描绘得如同天神下凡,一个瘦猴似的少年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昊…昊哥!不好了!咱们占的那片能遮风挡雨的破仓库…被…被‘野狗帮’那帮北边来的流民崽子给抢了!他们还把咱们藏的几袋子糙米抢走了!二蛋想拦,被他们打了一顿,头都破了!”
“什么?!”
李元昊猛地站起来,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暴怒取代!
他一把抄起地上的铁棍,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娘的!反了天了!敢抢老子的地盘!还敢打我兄弟!飞虎帮的!抄家伙!跟老子去那帮野狗!”
“野狗帮!”
几个半大孩子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被李元昊一煽动,顿时群情激愤,纷纷捡起地上的木棍、砖头、甚至削尖的竹竿,乱哄哄地跟着气势汹汹的李元昊。
像愤怒的小狼群,冲出破庙,朝着镇西那片废弃仓库的方向杀了过去。
少年眼中燃烧着怒火和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凶狠,浑然不知即将面对的,是真正饥饿而亡命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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