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赵生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从那撕裂般的剧痛和意识模糊的深渊中挣扎出来。
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呻吟,浑浊的老眼艰难地聚焦。
视线里,是那根被他丢弃在雪中的、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老拐杖。
他咬着牙,强忍着腹部残留的酸麻剧痛,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一点点够到拐杖,再一点点,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自己佝偻的身体。
一步,一步,踏着深雪,艰难地挪进了这充满死亡与悲伤气息的小院。
“爹——!”
一首处于巨大恐惧和绝望中的孩童赵孟,如同看到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不顾膝盖的剧痛,踉跄着扑进了赵生冰冷的怀里!
“孟儿!我的孟儿啊!
”赵生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他紧紧抱住儿子冰凉颤抖的小身体,粗糙的手掌触碰到赵孟脖颈上那己经凝固的血污和深深的掐痕时,心脏如同被狠狠捅了一刀!
他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父子俩在冰冷的雪地里相拥而泣,哭声凄厉。
赵生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望向那如同两尊冰冷雕塑般立在风雪中的兄妹。
他抱着赵孟,用尽全身的力气,颤巍巍地、几乎是匍匐着朝着江不凡和花辞的方向跪下!
膝盖深深陷入冰冷的积雪。
“两……两位仙人……”
赵生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般的喘息,“千错万错……都是我赵生一人的错!是我……是我鬼迷心窍!勾结了外面来的神棍……在这村里装神弄鬼……就为了……为了把卿家这可怜的孤儿寡母赶走……好……好霸占她们家这间破祖宅!是我造的孽!是我该死!”
他死死搂着怀里瑟瑟发抖的赵孟,老泪纵横,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雪地上:“求求两位仙人!所有的罪过……我赵生一个人扛!要杀要剐,我认了!只求……只求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不懂事的孟儿吧!他……他还是个孩子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用尽生命喊出来的哀求。
江不凡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闭着眼,薄唇紧抿,仿佛真的将五感都封闭了,隔绝了这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哀求,只剩下内心一片冰冷的死寂。
花辞看着哥哥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几步,停在跪伏的赵生面前,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认错揽罪?还算你有几分担当,没把屎盆子都扣在死人头上。但是。”
她话锋陡然转厉,目光如冰锥刺向赵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害死无辜妇人的罪过,你以为一句‘你扛了’就能抹掉?你可知道,按律当如何?”
赵生身体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嘴唇哆嗦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几个字:“依……依大炎律……杀人……按罪……当……当斩……”
“爹——!不要!”
赵孟尖叫着从赵生怀里挣脱出来!
他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张开双臂,死死挡在赵生面前,对着花辞和远处的江不凡嘶声哭喊:“你们不能杀我爹!我家有钱!有很多很多地契!还有田契!都给你们!都赔给你们!”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鼻子里因为极度激动和缺氧,毛细血管破裂,殷红的鼻血顺着人中流下,滴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我还有……我还有羽梅宗候选外门弟子的身份!也给你们!都给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爹!求求你们了!”
他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绝望剧烈地颤抖着,那双曾经充满顽劣和傲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对失去至亲的恐惧。
这副用尽一切、甚至不惜舍弃所有身外之物也要护住父亲的固执模样,终于引起了江不凡的注意。
他缓缓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冰冷依旧,但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波澜。
他看着雪地里那个小小的、倔强的、鼻血糊了一脸的身影,心底深处,某种坚硬的东西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极其陌生的……不是滋味的感觉。
江不凡沉默地走上前,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
他没有看赵生,而是走到赵孟面前,蹲下身,目光平视着孩童那双充满血丝和恐惧的眼睛。
“我们不会杀你爹。”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和啜泣,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赵孟愣住了,挂着泪和血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呆滞。
江不凡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后面绝望的赵生身上,声音转冷:“但他替你背下了杀人的罪,就要付出代价。这代价,不是死,但比死……也未必轻松。”
说完,江不凡不再理会呆住的父子,起身径首走向院子角落里。
少女依旧跪在简陋的薄棺旁,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隔绝。
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棺中母亲安详的面容,对江不凡的到来毫无反应。
江不凡的目光扫过那口单薄的棺木,又看了看旁边空无一物的地方,开口问道:“为何不再买一副棺椁?”
少女的身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良久,才用一种死寂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眼睛依旧盯着母亲:“没钱了,给阿父……置办这口薄棺的钱……还是……还是借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江不凡闻言,目光如电,倏然转向跪在雪地里的赵生,声音不容置疑:“拿银子来赔偿,棺木,安葬,还有……她今后活命的钱。”
赵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急切:“有!有银子!我这就回家去取!这就去!”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腿脚酸软和剧痛又跌坐在地。他顾不得狼狈,一把抱起还在发懵的赵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雪地里爬起,父子俩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家院门的方向仓惶逃去,很快就消失在院门外风雪弥漫的小路上。
花辞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口孤零零的薄棺和棺旁如同石雕般的少女,最终将目光投向江不凡冷峻的侧脸。
她轻轻摇了摇头,低低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哥……这‘代价’……但愿他们真的……能付得起吧。”
风雪更急了,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将这满院的悲伤都深深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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