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稀疏的枝叶，在林间投下斑驳的碎影。
百里凝的身影在荒原与密林的交界处掠过，焦急的呼喊声在寂静的林间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不凡——！”
“江不凡——！”
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白鹰偶尔的啼鸣。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同坠入冰窟。
神识如同无形的丝线，一遍遍扫过这片不算太大的林子，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个熟悉的气息就在附近，带着浓重的委屈和悲伤，却偏偏无法锁定具体的位置。
“阿凝错了……”
百里凝停下脚步，声音不再清冷，而是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颤抖和哽咽，对着空旷的树林，“阿凝不该说那么重的话……阿凝向你道歉……你出来好不好？”
她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带着真切的悔意，最终被无边的寂静吞没。
就在绝望的阴霾即将笼罩她时，头顶上方的树冠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树叶摩擦的簌簌声。
百里凝猛地抬头！
借着穿过枝叶缝隙的阳光，她看到一根粗壮的横枝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侧着身子躺在那里，背对着下方，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正是江不凡。
百里凝没有丝毫犹豫，足尖在地面一点，身影如一片轻盈的羽毛，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根横枝上，坐在了江不凡的身边。
江不凡依旧侧着身子，把头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抗拒着，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百里凝看着少年倔强的背影，心中酸涩翻涌。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着最合适的语言，最终，轻轻地、带着一丝妥协的叹息，低声道：“我……起初不放心你跟着去萧家。那里太危险，我怕护不住你周全。”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也更柔和了些：“但……我想了想……或许，是我太固执了，既然你执意要去，那……便跟着我吧。”
江不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依旧没动，也没吭声。
百里凝等了等，不见回应，又补充道，带着一丝自嘲：“你说得对，我去报仇，你跟着，或许……也能算作历练的一部分？亲眼看看这世道的因果报应？”
江不凡闷闷的声音终于从臂弯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置气的意味：“那又有什么用……我修为这么低，去了也是送死……拖累你……”
“不是的。”
百里凝立刻否认，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有你在……我反而……能安心一点。”
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落在江不凡微微颤抖的背上，像安抚一只受惊的雏鸟，动作虽然笨拙却充满了暖意。
她微微用力，将他蜷缩的身体轻轻揽入自己怀中。
少年的身体起初僵硬着，带着抗拒，但感受到那怀抱的坚定和传递过来的、熟悉的清冷气息中夹杂的柔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僵硬的身体也慢慢软化了。
百里凝抱着他，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声音低缓而郑重，许下一个承诺：“你不是想亲眼看看……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吗？那就跟着我，一起去，去见证……这个时刻。”
怀中的人安静了片刻。
百里凝能感觉到他压抑的抽泣渐渐平复。
江不凡终于抬起头，月光下，他眼眶红肿，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赤红的瞳孔里，倔强和委屈被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取代。
他望着百里凝纱笠下模糊的轮廓，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阿凝……真的……真的能让我去吗？”
“能。”
百里凝隔着纱笠，注视着他泪眼朦胧却异常明亮的眼睛，斩钉截铁地点头。
江不凡吸了吸鼻子，小脸上努力想做出严肃的表情，但终究没绷住，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嘟囔道：“我……我哭累了……腿……腿没力气了……”
百里凝微微一怔。
随即，一声极轻、极浅，如同冰层乍裂春水初融的笑声，从纱笠下逸了出来。
她伸出手，将自己头上那顶垂着薄纱的纱笠轻轻摘下，然后，在江不凡惊讶的目光中，将它戴在了他的小脑袋上。宽大的纱笠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你这小算盘……”
百里凝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清晰的宠溺和调侃，“打得可真响。”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微微蹲下：“上来。”
江不凡立刻破涕为笑，手脚并用地爬上百里凝的背，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小脸埋在她带着清冷香气的颈窝里，那顶属于百里凝的纱笠在他头上晃晃悠悠。
百里凝稳稳地背起他，足下一点，如同背负着一片轻盈的阳光，从高高的树杈上飘然落下，稳稳站在了铺满落叶的林地上。
“抓稳了。”
她提醒了一句，迈开步伐，朝着萧家的方向，再次启程。这一次，步伐似乎比之前更加坚定。
趴在百里凝温暖的背上，感受着那平稳的步伐，江不凡之前的委屈和难过早己烟消云散，只剩下新奇和安心。
他晃着小腿，好奇地问：“阿凝，你怎么知道我躲在树上的？”
百里凝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笑意，隔着后背传来：“你小时候就是个小皮猴，爬树翻墙，打小就会。”
“哪有！”
江不凡立刻反驳，隔着纱笠瓮声瓮气地说，“我记得明明是半大的时候，才第一次跟李元昊他们学着爬树的！”
“刚学会走路那会儿就会了。”
百里凝的语气笃定，带着一丝怀念，“那时候，李元昊和小石头在镇上那棵老祈愿树下打赌，看谁能先爬到树顶，摘下那颗系着的红绣球，你才多大点？路都走不稳，看到他们在爬，就跌跌撞撞地跟过去，非要往上爬……结果爬到一半就踩空了摔下来，还是我出面抱住了你。”
江不凡努力回忆，却一片模糊：“啊？有这事？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你那时候才多大？路都走不稳，能记住才怪。”
百里凝轻笑，“只记得自己要摔死了，哇哇大哭，到了我怀里面就不哭了。”
“哈哈……”
江不凡想象着自己小时候的糗样，忍不住在百里凝背上笑出声来。
静谧的林间小路上，回荡着少年清脆的笑声和女子低缓的讲述。
一大一小两个依偎前行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
沉重的复仇阴影似乎暂时被这难得的温馨驱散，只有彼此相伴的暖意，随着他们轻快的脚步，一路延伸，最终走出了这片承载着泪水和和解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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