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鼎沸的喧嚣终于渐渐散去，如同退潮的海水，留下满地杯盘狼藉和一种曲终人散的寂寥。
人流开始涌向殿门，带着酒足饭饱后的满足或疲惫。
江不凡、云瑶和花辞三个小家伙，带着一身钻狗洞沾上的尘土和草屑，气喘吁吁地跑回大殿门口时，正撞见准备离去的先生、百里凝以及玄静一行人。
先生牵着花辞的手，正站在殿门外的阴影里，似乎在等待什么。
百里凝则站在稍前的位置，白袍在夜风中微拂，纱笠低垂，看不清神情。
玄静抱着云瑶，也己做好了离去的准备。
看到三个小家伙狼狈又慌张地跑回来，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们身上。
“师父！”
花辞挣脱先生的手，小跑着迎向江不凡他们，小脸上带着点担忧和后怕。
“你们跑哪儿去了？怎么弄成这样？”
玄静看着云瑶身上的土，眉头微蹙。
百里凝虽未言语，但纱笠微侧的方向，己然锁定了江不凡。
江不凡张了张嘴，刚想解释花园里遇到三公主的事，却被先生温和的声音打断了。
先生缓步走到江不凡面前。
他微微俯身，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江不凡有些乱糟糟的头顶，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父亲的温度。
那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不凡。”
先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目光透过夜色，落在儿子有些怔忪的脸上，“爹在小镇上等你回来。”
他的手指在江不凡的发间停留了片刻，带着安抚的力量：“不要因为昨夜的话……心怀芥蒂，爹的话或许重了些，但你要明白，你脚下要走的路，是独属于你自己的路，爹的路，爹自己走，你的路，也终须你自己去闯。”
他的目光扫过江不凡，也扫过旁边的花辞，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历练尚未结束，脚下的路还长。”
“就此……分别吧。”
话音落下，先生首起身，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牵起花辞的手，转身便朝着宫门外熙熙攘攘、灯火阑珊的人流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步伐依旧沉稳，却仿佛带着一种决绝的孤独感，义无反顾地汇入那片代表着离别与未知的黑暗人潮之中。
“不凡哥哥……云瑶姐姐……再见！”
花辞被师父牵着，一边走一边努力回头，朝着呆立在原地的江不凡和云瑶用力地挥着小手，脸上带着不舍和一丝懵懂的难过。
“花辞妹妹再见！”
云瑶也立刻从玄静怀里探出身子，使劲地挥舞着手臂回应。
分别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
仿佛前一瞬还在花园亭子里听公主讲述惊心动魄的故事，还在为拉钩的约定而心潮澎湃，下一刻，那些鲜活的面孔和短暂的欢声笑语，就被这冰冷的夜色与人潮无情地冲散了。
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江不凡的心。
“我们也该走了。”
玄静抱着云瑶，对着百里凝微微颔首，语气郑重，“百里前辈，后会有期，神陨秘境开启之日，我等必如约而至，再聚首，共雪前仇！”
百里凝隔着纱笠，轻轻颔首：“保重。”
“笨蛋哥哥！”
云瑶趴在玄静肩上，对着沉默不语的江不凡大声喊道，小脸上努力挤出笑容，“下次见！我在流云涧随时等你来玩！！”
江不凡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凝固的石像，目光追随着父亲和花辞消失的方向，嘴唇紧紧抿着，对云瑶的道别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回应。
玄静最后看了一眼百里凝和江不凡，不再停留，抱着还在挥手的云瑶，转身汇入了另一股离场的人流，很快也消失不见。
殿门口，瞬间只剩下百里凝和江不凡两个人。
夜风吹过空旷的宫门广场，带来远处残留的酒香和一丝深秋的寒意。
“不凡。”
百里凝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方才云瑶喊你，为何不回应？连道别都不肯说一句么？”
江不凡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他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百里凝。
少年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眼底深处翻涌的、难以言喻的空茫。
他沉默了片刻，才用有些干涩的声音低低地回答：“打招呼……又有什么用呢？说一句‘再见’……只会让心里……更空得难受。”
百里凝静静地听着，纱笠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薄纱，落在了少年茫然无措的脸上。
她沉默着，仿佛在咀嚼他话里的滋味。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寂寥：“说的……也是。”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深邃无垠的夜空，那里只有几颗疏星寂寥地闪烁着。
“有时候，分别……并不代表永远不见，但每一次挥手，每一次转身，终究会在心上……添上一笔空寂。”
她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只是……怕这世间，山高水远，风急浪涌……此生……难再相逢。”
江不凡听着她低缓的话语，只觉得那字字句句都敲打在自己空落落的心坎上，带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他下意识地喃喃重复：“难再逢……”
百里凝收回望向夜空的目光，重新落在少年身上，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又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病相怜的共鸣：“憾无穷……人生长恨水长东。”
她像是在总结这无常的离别，又像是在感慨这漫长而充满遗憾的人生。
江不凡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和茫然，抬起头，看向百里凝：“阿凝，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百里凝微微一顿。这个问题，似乎也问住了她。
纱笠下，她似乎轻轻蹙了蹙眉，目光投向宫门外灯火辉煌、却又通往西面八方的京城长街。
复仇之路茫茫，线索渺渺，如同这深沉的夜色。
她沉吟片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却又异常坚定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向南走吧。”
向南。
一个方向，却不知终点在何方。
只是为了那个沉甸甸的“报仇”二字，便足以支撑着他们，踏入这未知的、可能更加凶险的茫茫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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