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顶层的厢房里，烛火己经连续燃烧了七十二个时辰。
三根雕花红烛立在鎏金烛台上，蜡泪层层堆叠。窗外更漏指向子时，又一天过去了。
谢凛推门进来时，带进一阵裹着药香的夜风。
他看见月隐仍保持着与昨日相同的姿势——坐在榻边，左手三指搭在林小满的腕间，右手缠绕的红绸另一端系在她苍白的手腕上。
绸缎随着她微弱的脉搏轻轻颤动，在烛光下泛着血色光泽。
"你该去休息了。"谢凛放下药箱，银针在锦缎上排开寒光，"再这样下去，毒还没要她的命，你先倒下。"
月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施你的针。"
谢凛冷笑一声，指尖捻起最长的银针。针尖在烛火上一掠而过时，他敏锐地注意到月隐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这个发现让他挑了挑眉——原来不可一世的醉仙楼花魁，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当第一根针没入林小满的百会穴时，月隐的红绸突然绷紧。
谢凛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月隐站了起来。
"再靠近一步，"谢凛头也不回地说，"我就把这针再往里送三分。"
空气凝固了一瞬。谢凛满意地听见月隐坐回去的声音，继续下针。
第二针落在人中穴时，昏迷中的林小满突然轻哼一声，睫毛剧烈颤抖起来。
"你弄疼她了。"月隐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谢凛终于回头看他，发现这个向来优雅从容的花魁此刻狼狈不堪——雪白的长衫皱得不成样子，束发的玉冠不知何时歪到了一边，几缕青丝垂落在眼前。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左手腕上那道新鲜的伤口，显然是刚取过血。
"疼才好。"谢凛故意用针尖在林小满穴位上轻轻捻转，"疼说明毒在散。"
月隐的红绸突然如活物般窜出，在离谢凛咽喉三寸处停住。
谢凛不慌不忙地将第七根针扎进林小满的合谷穴，果然看见那红绸又乖乖退了回去。
施完最后一针，谢凛突然按住林小满的脉门。
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常——当银针刺入特定穴位时，她体内会涌出一股极寒的气息，转瞬即逝。这种脉象他只在一种人身上见过...
"你给她喂了多少血？"谢凛突然发问。
月隐神色不变："与你无关。"
谢凛冷笑："醉仙散加上你的血，确实能暂时压制相思引。但两种剧毒在她体内冲撞..."他故意停顿，"你猜最后会怎样？"
厢房里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月隐的红绸无风自动，在榻边盘旋如毒蛇。
谢凛面不改色地收拾银针，却在俯身时突然出手，一把掀开林小满的衣领——
锁骨下方，一道黑色纹路正如蛛网般蔓延。
"果然。"谢凛眯起眼睛，"你的血在加速毒素扩散。"
月隐猛地站起身，红绸将药箱扫落在地。各种瓷瓶砸碎的声响中，他一把揪住谢凛的衣领："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谢凛任由他抓着，冷声道："比如你每取一次血，醉仙散的毒性就加深一分；
比如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你们俩都会毒发身亡。"
窗外的更鼓突然敲响。月隐的手一点点松开，红绸委顿在地。
谢凛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踉跄着退后两步，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原来情爱真的能让人变成傻子。
"有办法救她吗？"月隐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谢凛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瓶："这是寒髓丹，能暂时稳住她的心脉。"他顿了顿，"但要彻底解毒，需要两样东西——天山雪莲，和...你的心头血。"
月隐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拿药瓶，却被谢凛躲开。
"你想清楚。"谢凛难得严肃，"取心头血等于自毁根基。就算活下来，你的身体..."
"给我。"
谢凛看着月隐伸出的手——那只曾经抚琴作画、翻云覆雨的手，此刻布满细小的伤口。
他忽然想起江湖上的传闻：醉仙楼月隐公子的红绸，是用仇人的血染红的。
"值得吗？"谢凛终究还是把药瓶放在他掌心，"为了一个..."
"闭嘴。"月隐倒出药丸，小心翼翼地托起林小满的后颈。
当他俯身喂药时，一缕发丝垂落在她脸上，谢凛惊讶地看见他用指尖轻轻拨开，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喂完药，月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抹猩红溢出唇角。
他随手擦去，红绸却像有意识般缠上他的手腕，似乎在阻止什么。
谢凛突然明白了——那条红绸根本不是武器，而是...
"你用自己的经脉温养它？"谢凛难以置信，"就为了..."
月隐将染血的手帕扔进火盆，火光映亮他苍白的脸："你可以走了。"
谢凛离开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低哑的歌声——是月隐在唱一首古老的江南小调，音色沙哑却温柔。
他站在走廊上听了片刻，首到歌声渐渐低下去。转身时，他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个意想不到的人——萧临一身戎装沾满晨露，显然刚到不久。
两人隔空对视，谁都没有说话。最后是谢凛先动了，他经过萧临时低声说了句："再等等。"
等什么？他没说。但萧临握剑的手突然松开了。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醉仙楼顶层的厢房里，月隐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榻边昏睡过去。
他的红绸仍紧紧缠着两人的手腕，像月老错牵的红线，又像刽子手收紧的绞索。
而林小满的睫毛，在无人注意时轻轻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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