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距离万山林几万里的东南方向，一片晋升大乘的雷云遮天蔽日。
是太虚仙宗的宗主正在渡雷劫。
元闻辛凌空而立，以庞湖为镜映射太虚仙宗宗主渡劫的盛况。
只见那眉目俊逸的青年抽出一把黑刀，刀上还萦绕着龙气。
应元闻辛邀请，在山顶围观的陆掸子瞳孔骤然一缩。
是师尊的骨骸……是师尊的龙脉！！
陆掸子目眦欲裂，心脏在胸腔里狠狠一撞，仿佛被人生生攥住。
那青年站在山巅，狂风撕扯着衣袍，雷云在头顶翻滚，如万兽咆哮。
那俊逸的青年立于劫云之下，周身缠绕着猩红煞气。天雷劈落，却被他手中长刀生生斩碎。
刀身泛着幽冷的光芒，隐约可见骨骼般的纹路蜿蜒其上。
那刀上的气息，她至死都不会认错。是元闻苦温润如玉的灵力，是元闻苦临死前染血的指尖，是元闻苦最后一眼望向她的眼神。
如今元闻苦的骨骸竟被炼成兵刃，沦为仇敌手中的凶器！
涩涩从陆掸子袖中滑出蹭了蹭陆掸子的手腕。
陆掸子深呼吸几口气，试图平息自己的怒火。
“轰——！”
一道天雷劈落，雷光照亮了男人风轻云淡的笑，也照亮了刀身上流转的亡魂哀鸣。
陆掸子的手指死死扣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却浑然不觉疼痛。
怒火在肺腑间炸开，烧得她喉间腥甜，仿佛连呼吸都带着血沫。
“夕无憾，你怎敢……！”
陆掸子的声音低哑如恶鬼，周身灵力暴涌，脚下的山岩寸寸龟裂。
“你怎敢用他的骨血铸刀——！”
刹那间，杀意冲天而起，如龙吟怒啸。
元折囿瞬间牵住陆掸子的手腕，灵力流转间，化解陆掸子暴乱的情绪。
陆掸子转头，怒火冲进元折囿温柔的眼眸，被他轻轻消解。
陆掸子看着这神似的眼睛，有一种元闻苦就在身边的错觉，心竟然真的有片刻宁静。
但虚假的宁静压不住陆掸子的怒火。
“我要他的血浸透这片土地。”陆掸子轻轻开口，因为愤怒，声调都有些破碎。
“我要他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元折囿垂眸，轻轻点头，悄悄牵起陆掸子的手。
“我要那柄肮脏的刀，在他的尸骨上寸寸崩断！”陆掸子几乎是怒吼出声，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庞湖的映照被雷劫干扰，太虚仙宗宗主渡劫的影像一寸寸淡化。
元闻辛飞至陆掸子身前，朝元折囿点头致意。
元折囿躬身行礼，神色间皆是忧愁。“仇敌若渡劫成功，再升大乘，恐怕万山林中众人生机又少七成。”
元闻辛轻轻点头，风吹过她宽大的衣袍，勾勒出她过于瘦削的身体。
常年劳累又自小体弱多病，本天赋不佳又殚精竭虑，她实在是有些心累。
然而如今，龙族众人无人能镇住活跃的万山林意识，唯有元闻辛能巧借所修的秩序道压一压。
陆掸子向前一步，躬身行礼。“小师姑，弟子愿以本命秘境接入万山林，以此为翘板登临万山林意识。”
元闻辛和元折囿同时脸色大变。“不可！你不要命了？！”
陆掸子却意志坚定，仍然保持行礼的姿态。“弟子心意己决。若成，则可杀尽仇敌；若败，至少可为众人增添几成生机。”
元闻辛目光复杂地盯着陆掸子，最后长长叹出一口气。
元折囿眼里闪过慌乱，他的手微微抬起，似乎要去抓陆掸子的衣袖。然而他克制住了，收回身后。
在他温和的笑容下，牙齿都快咬碎了。
“你刚从人能度闯过生死，刚回来却又要以命相搏，元闻苦一定不想看到你那么拼命。”元闻辛上前一步，牵起陆掸子的手，骨头硌得陆掸子心疼。
陆掸子轻轻摇了摇头。“我们都知道，时间来不及了。既然我回来，我必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元闻辛深深望进陆掸子的眼睛，轻轻说：“我们不能再接受离别了，你一定要活下来。”
陆掸子缓缓点了点头。
回到洞府，小蛇还是不在，陆掸子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算了，孩子有自己的生活，也不可能一首陪着自己。
也不知道这一次搏命会不会活下来。自己简首就像一位赌徒，只是在赌桌上只有自己和命运。
陆掸子摸了摸脸上面中那颗痣，在屋内踱步。
鲛人共捧月送的手环被陆掸子装饰在墙壁上。陆掸子盯着它看了许久，思绪朦胧间陷入曾经的回忆。
以前的宗门真热闹啊，大家都和和气气欢欢喜喜地聚在一起。
如果万山林的意识有融合生灵的回忆，那么会不会在争夺意识控制的时候，遇见死去的大家呢？
风裹着桂花香破窗而入，钻进思绪飘远的陆掸子鼻腔里。
太和玄宗后山的桂树常年开花，总会把整座山头都浸在甜暖的芬芳里。
大师姐总说桂花酿酒最是醉人，小师弟便偷了丹房的朱砂鼎来蒸花露，结果炸得丹房黑烟滚滚，被罚扫了三个月的山阶。
还记得曾经和小师妹过招。木剑相击的脆响惊飞檐下早莺，晨露沾湿的桂花簌簌落在小师妹肩头。
“不打了不打了！”小师妹突然撤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大师姐新做的桂花酥，再不吃要被小师弟抢光了。”
记忆忽然蒙上白雾，雾气里浮出更多画面。
生辰那日众人藏在桂花树后突然撒她满身金蕊。大师姐用剑气在月下削出满庭落花逗小师妹开心，小师妹总爱把晒干的桂花缝进剑穗......
陆掸子的思念压住她的心头。
陆掸子运转一个清心咒，忍住自己情绪的翻涌。
不对劲，十分有万分的不对劲。
自己的情绪怎么可能被引动到这个程度，甚至桂花香都变得辛辣刺鼻。
陆掸子看向窗外。窗外地面裂纹蛛网般蔓延。
那些裂痕中渗出暗红，渐渐凝成宗门当日浸透青石板的血泊。
她看见小师妹至死攥着的半块桂花酥，看见大师姐被剑气削断的右手还握着剑。
陆掸子皱了皱眉，万山林的意识远比她想象得要活跃。
但陆掸子勾起嘴角，表情似笑非笑。“可惜，我比较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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