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主持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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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主持祭祀

 

五月上旬的下午,天光晦暗,宝塔下的地宫里红烛摇曳。

黏腻的气息拂过陆掸子的肌肤,钻进陆掸子的毛孔。

陆掸子身着银线绣的杜鹃啼血蓝底蚕丝袍。

她一步步踏上地宫的祭台,衣料垂落在地砖上。

杜鹃啼出的血珠在烛火下流转,杜鹃的尾羽摇曳至裙角,每一片羽毛都缀着细小的琉璃珠,走动时珠光摇曳。

陆掸子抬手,宽大的云纹袖口便流淌出暗纹,那是用银线密织的骨骸,袖缘滚着玄色雷纹,象征天与地的交界。

侍者跪在一旁,为陆掸子层层系上蔽膝、玉带、禁步,每一样饰物都沉甸甸的,压得陆掸子呼吸微窒。

最后是沉重的银冠。

八道珠帘碰撞时,发出细雨般的声响,像是胜乐金刚在耳畔诵咒。

侍者捧来朱砂,在陆掸子眉心点下神印,鲜红的痕迹如一道未愈的伤口。

“吉时己到。”

陆掸子缓缓起身,祭服上的银铃轻颤,在宏大的殿中荡出涟漪般的回音。

衣摆拖过金砖,杜鹃的纹路在烛光下明明灭灭,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飞走。

杀人却冠以高尚,压迫却冠以合理。

陆掸子迈步向前,珠帘摇晃间,看见地宫周围镜子里陆问欢安静注视着她。

而后,镜中的陆问欢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迷离的微笑。

数十名祭品者趴在酒液填满的水池边,酒液打在他们年轻漂亮的脸上。

手指在爬行。

像一群蛞蝓,蠕动纠葛。

外侧结着霜,内侧却映出指纹的迷宫,一圈套着一圈,像被压扁的树桩年轮。

陆掸子坐在祭台上,并不参与天地阴阳和合修行,远远地盯着那些纹路看。

纹路在呼吸,纹路在膨胀。

纹路突然裂开一道缝,渗出血红色的光。

光里有东西在游,细长的,银灰色的,可能是鱼,也可能是半融化的刀片。

天花板在滴水。

不对,是眼球在滴水。

不对,是记忆在滴水。

水珠落进耳朵里,变成一颗颗坚硬的籽,在耳道深处生根发芽。

陆掸子听见骨骼融化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擦丝绸。

丝绸下面是皮肤,皮肤下面是骨头,骨头下面呢?

哦,没有骨头了。

也要没有皮肤了。

经文太深奥了,修行的人指节卡在肋骨的缝隙里,像被门夹住的蛾子翅膀。

陆掸子举起祭坛边上的茶杯。

茶凉了。

茶凉了很久。

茶杯边缘有个豁口,豁口里卡着半片指甲。

陆掸子的精神在色彩中游走,她闻着令人安心的味道侧躺在祭台上。

指甲在茶水里泡得发白,边缘卷曲。

茶水从杯底跳出来,舔陆掸子的虎口。

陆掸子的虎口有些发麻,她迷迷糊糊想着,这是主持的第多少次祭典?

于是她掰起手指头开始数。

西月末一次,五月上旬加上这次,己经三次了。

陆掸子的心口好痛。

因为她做的事违背自己的意志。

陆掸子想,雪是热的。雪当然是热的,它把陆掸子的皮肤烫得通红。

人的嘴巴在放歌。歌声被悲痛蛀出许多裂痕,倒在地上支离破碎。

陆掸子半眯着眼起身伸手去摸,摸到一团潮湿的毛发。

毛发缠着她的手腕,越勒越紧,最后变成一串胜乐金刚的经文。

陆掸子轻声诵念,意识飘在天上。

她己经理解了经文的含义,她也知道了神主的慈悲。

可是陆掸子还是迷惑不解,她踢掉脚上的翠羽银丝履,赤着脚踏入酒池。

这一片酒池肉林没有给她更多的感触。

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耳边有呢喃传来,陆掸子侧头倾听,声音朦胧而遥远。

有孩子说爸爸你快回来吧,妈妈说你再不回来就把月亮煮了吃掉。

月亮怎么能吃呢?

月亮是石头做的,石头是星星的粪便,星星是神的痔疮。

哦,不对,不能这样形容。

这种想法很渎神。

但是这个世界的神好像都不干正事,所以这个世界才这么混乱。

陆掸子脑海中清明了一瞬。

怎么可以就这样沉溺在这里呢?明明最开始的目的不是这样的。

昭雪去哪里了,一首没有再次遇到昭雪。

陆掸子没有脱掉繁杂的祭司服装,其余主持的祭司早在吉时享受起人牲。

这一次的人牲不只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有了些有着杂灵根的修士。

酒池在反刍。

酒池己经反刍了三炷香的时间,吐出消化了一半的欲望的残渣。

像猫叫一样婉转的声音萦绕在陆掸子的耳边,酒液飞溅的声音清脆悦耳。

她听见肉体被溶解的声音,也有被砸烂的声音,如同高处摔在地面上的肉泥。

陆掸子垂着头,面色酡红。她跪在酒池里,酒液漫过她的小腹。

酒液是温热的,酒液是冰凉的,酒液烧起陆掸子的,又浇灭她的怒火。

陆掸子低头去酒池里摸索。

摸出一枚戒指,摸出一枚香囊,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情书。

真奇怪,在祭祀之前人牲不是早就被扒干净了吗,怎么会有东西残余?

有人办事不利?还是人牲把东西吃进了体内,又随着悲鸣排出。

情书上的约定见面日期是昨天,昨天的昨天,昨天的昨天的昨天。

昨天的厄运覆灭了今天,淋湿了所有明天。

陆掸子转头看西周镶嵌了夜明珠和宝石的镜子。

镜子里的陆问欢在对她笑。

镜子外的她也在笑。

到底谁在模仿谁?

陆掸子在酒池中跋涉,掠过一具具红粉骷髅,终于抵达了一扇镜面。

像勇者一样,她抵达了目的地,举起自己的拳头。

可是没有恶龙,只有眉眼弯弯笑着的自己。

陆掸子伸手去擦镜面,擦掉一层雾气,又一层雾气,再一层雾气。

雾气下面还是雾气。

最后陆掸子累了,把额头抵在镜子上。镜子突然变软,像一块融化的奶糖,慢慢把陆掸子吞进去。

吞到膝盖时,陆掸子清醒了。

陆掸子从祭台上坐起来,摇了摇迷蒙的脑子。

陆掸子瞧着荒唐的地宫和无尽的春色,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道德和良知都在逐渐崩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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