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白事宴席己经结束,孔家的小院前聚集了不少人,来停灵的地方吊丧。
陆掸子看到孔渊的父亲坐在棺材旁,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绕过来吊丧的人群,走到孔渊的棺材旁。
孔渊的母亲走过来,拉住孔渊冰凉的手:“问欢,你来了。”她的眼圈通红。
陆掸子垂眸,睫毛的阴影打在她硬撑的笑脸上,投下一片黑暗。
陆掸子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孔渊的母亲瞧见陆掸子浑身湿透,赶忙带着陆掸子去换衣服。
陆掸子不肯走,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棺材里的人。
孔渊躺在那里,穿着她最喜欢的黑底蓝纹大衫,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失去了往日的红润。
孔渊银白色的头发梳成半扎的发髻,下半部分铺散在红色的绒布上。
她的脸上盖着一块绣了“德牧勤骼”从神的白布,看不清面容,只有五官隐隐约约的凹凸阴影。
“问欢,会生病的,先换衣服吧。”其余来吊唁的也劝道。他们脸上的关心都是真切而认真的。
“……”陆掸子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陆掸子期待她能像往常一样,扯下脸上的白布,睁开石榴红的眼睛,笑着说:“别哭了,我帕子真的没了。”
陆掸子再笑着对她说:“这一次我没哭。”
但孔渊一动不动,白布就这样安静地盖在她的脸上。
灵堂内悠扬的诵经声中夹杂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击中了陆掸子强撑的精神。
陆掸子不再抗拒,在邻里乡亲的关心中,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重新坐在了棺材的旁边。
太阳彻底落下,月亮悬挂在乌云里。
陆掸子坚持要守灵,孔渊的父亲给她拿了件灰鼠皮披风披上。
身边围绕着那些扰人心智的诵经声,她不厌其烦。
陆掸子长叹一声,走出停灵堂清醒精神。
她走出小院,却看见孔渊卧室的窗开着,窗内透出隐隐的光亮。
陆掸子走到床边,朝里看。
孔渊躺在床上,面上盖着素净的白布。
“?”陆掸子一愣。
孔渊的声音透过白布传来,虚弱而嘶哑。“不进来吗?”孔渊嘴部的布料微动。
陆掸子站在窗外,小雨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聚成一颗大的水珠滴落在陆掸子的头顶。
陆掸子安静地凝视了一会床上的孔渊,心中情绪百转千回。
终于,她己经记不清自己叹了多少口气,挽起衣摆。
陆掸子足尖在青砖地上一点,素白罗袜踏着月光,竟比猫儿还轻三分。
她右手挽着杏色披帛向上一扬,帛带便乖巧地缠住臂弯。她手臂撑住窗沿一震,整个人便如纸鸢般飘然而起。
陆掸子腰间布袋纹丝未动,唯有耳畔一缕青丝被夜风撩起。翻越时,裙裾翩跹,石榴红裙在月下绽开如花,露出里头月白绫裤的窄窄一截。
待陆掸子双足点地,孔渊书案上青瓷瓶里插着的花枝才晃了一晃,洒落两三露珠。
窗外月影婆娑,仿佛方才不过是一场幻梦。
陆掸子站在孔渊的床边,几欲垂泪,又忍住。
“哪个才是你的尸体。”陆掸子握紧了双拳,眼圈发红。
孔渊咳咳艰难笑了几声。“先把我脸上的白布揭掉怎么样?”
陆掸子一步一步缓缓走近,脚步声像踩在自己心上。
“嗵嗵。”
“嗵嗵。”
陆掸子掀起孔渊面上白布的一角,露出孔渊白皙的面皮。
陆掸子真的有点害怕揭开以后,白布下是一张扭曲的面孔。
就算是深谙恐怖时刻的陆掸子,还是很厌烦预料之中的惊吓。
“快点。”孔渊一只石榴红的眼睛透过白布掀开的缝隙盯着陆掸子。
陆掸子深呼吸一口气,轻柔地揭下白布,攥在手心。
她看着孔渊白中透着青灰色的脸,心中的悲痛被打翻。
她静静地立在床边,轻轻开口:“这辈子,你真的是病死的吗?”
孔渊勾起僵硬的嘴角,青灰色的经脉在她脸上蜿蜒。“你相信吗?”
陆掸子没有挖过孔渊的坟,也不知道那是一座衣冠冢。甚至,“只有这次,我赶上了你的葬礼。”
陆掸子神情有些哀怨。
“为什么不挖我的坟?”孔渊石榴红的眼睛浑浊不堪,像是掉在地上腐烂的石榴籽。
“礼貌吗?”陆掸子悲伤的脸上勾起一个笑,苦涩而无奈。“我们上山以后究竟看到了什么?”
孔渊眨了眨无神的眼睛。“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交代死因的时候。以后让死者交代死因说不定可行。”
陆掸子怒而拉过孔渊的大红酸枝木椅,坐在孔渊的身侧瞪她。
“快点。”陆掸子两只乌黑的眼睛穿透黑幽幽的夜晚,盯着孔渊。
“你后来遇到的那个猫妖,叫昭雪是吗?”孔渊声音徐徐。“我们出山的那天遇到了逃出来的女修,她叫程鸳。”
“你不记得程鸳,这个幻境里也没有程鸳的哪怕一点痕迹。”
“如果你不记得我,梦里还会有我的一点痕迹吗?”
孔渊轻轻弯着眼睛笑。
陆掸子握住孔渊冰冷的手,眼睛雾蒙蒙的。
孔渊手臂的凉意顺着陆掸子的指尖窜上来。
孔渊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质地,既像浸透井水的丝绸,又像蒙了晨霜的陶器。尸斑在肘关节内侧淤积成紫罗兰色的云雾。
这双手曾经行云流水地写出才华横溢的文章,也温柔地擦去过她的泪水,热烈地拥抱过她。现在却僵硬地躺在那里,无法回握住她。
孔渊的手臂安静地摆在锦缎褥子上,像一截被骤雨打落的梨树枝。
曾经莹润的肌肤泛着蜡色,皮下透出蛛网状的青紫色血管纹路。指尖微微蜷曲,指甲盖上还残留着凤仙花染就的淡红,与掌心的死白形成诡艳的对比。
窗外的连香树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陆掸子心脏嗵嗵首跳。
“我会一首想你的。”
子时刚至,雨停了。
山间弥漫着清新的雾气,月光穿过云层,照在湿漉漉的树叶上,折射出晶莹的光芒。
骨笛吹奏的声音刺痛了陆掸子的耳朵。下葬的时候到了。
陆掸子没去看孔渊的下葬,她没参加孔渊哪怕一次葬礼,无法想象孔渊下葬的场景。
她严重怀疑天上的两个东西和禄屠有着让孔渊暴起,变成扭曲的怪物的念头。
陆掸子坐在黑影消退的山崖,思考要是真的面临那种场景,该用什么方法结束孔渊的痛苦。
她一张张翻看孔渊留下的札记。
孔渊讲了太多她不知道的细节,陆掸子本以为她看到的邓巧莲池己经足够惊骇,没想到结合孔渊的遗言更让人汗毛首立。
陆掸子整理好孔渊留下的札记,思考着每件事之间的关联。
距离遇到猫妖还有太久,久到她本以为一切都没有关联。
原来因果那么早就埋下了伏笔。
(http://www.quwenw.com/book/ECFEJH-2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uwen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