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肖家祠堂。
黄花梨拐杖的龙首重重砸在青砖上,"铛"的一声震得檐角铜铃簌簌作响。几只受惊的蝙蝠撞破蛛网,暗红的血珠溅在"忠孝传家"的匾额上,像极了未干的血迹。
七盏羊角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族老们佝偻的影子投在先祖画像上。那些褪色的朱砂面孔正俯视着八仙桌上猩红的地契,仿佛在见证一场无声的掠夺。
"沙沙沙......"
肖万山枯瘦的手指抚过腰间鎏金算盘,十三档金珠随着账房先生朱笔的走势轻轻颤动。笔尖在地契上游走如毒蛇吐信,肖墨家那三亩水田的边界正被朱砂一点点蚕食。
"当年他爹临死还攥着田契不撒手......"族长浑浊的三角眼瞥向神龛下的青铜鼎,鼎腹饕餮纹的獠牙上还沾着黑褐色的血痂,"倒是省了立契的鸡血。"
"今冬祭祖的胙肉少了两斤。"
管祠堂的肖三爷晃着空酒坛,陶片在坛底哗啦作响。这声响曾惊飞过树梢的寒鸦,如今却在祠堂内激起一片贪婪的目光。
司库肖老西的镶银假牙在灯下泛着冷光:"他们那支欠着六石谷租。"象牙算珠撞出催命符般的脆响,"按族规,欠租过冬要收地抵债。"
阴影里传来几声附和的干笑,几个耆老不约而同着新得的暖手炉——那江南丝棉里裹着的,是肖墨家桑林的冤魂。
"不妥。"
最末席的七叔公突然咳嗽,蓝布长衫袖口的墨渍在宣纸上晕开。老秀才枯瘦的手指还攥着半截墨条,"上月征丁......"他话音未落,两个壮丁己架住他胳膊,《启律疏议》跌落时书页翻到"田租逾三分利者杖八十"的条款。
"铛!"
肖万山的玉扳指在桌面刮出尖啸。他腕间的金貔貅镯子滑出袖口,兽首正对地契上最后一个红圈。"听说七叔收了肖虎猎的野雉?"他眯起三角眼,看着壮丁将老秀才拖向祠堂后的水牢。
十年前争夺祭田时,那些被推进石灰池的族人腕间,也戴着同样的金镯......
账房先生从樟木箱底取出染血的麻布。烛火将暗褐斑痕幻化成狰狞鬼面,几个族老不约而同地往后缩了缩。"前日六娃见着肖墨往祖坟撒朱砂。"他故意让血渍对准光源,跳动的光影中,麻布褶皱化作无数张开的嘴。
"哐!"
肖三爷适时敲响铜锣。梁上一只老鼠跌进香炉,香灰腾起化作飘渺鬼影——这本是他昨夜让六娃在祭田假扮的戏码,此刻倒成了天衣无缝的佐证。
"惊扰祖宗安宁,按族规该沉塘!"
铜锣余音在梁柱间游走,惊醒了祖宗画像上昏睡的金漆眼眸。肖万山忽然推开雕花槅扇,月光如银瀑泻入,照亮宗谱上密密麻麻的红叉:
"自永启年至今,这支出过三个痨病鬼、两个投河妇。"
他指尖划过某个被朱砂覆盖的名字,暗红粉末簌簌落在青砖上——那正是肖墨祖母的闺名,二十年前因产下"棺材子"被活钉在杉木棺中!
族老们的呼吸粗重起来。他们想起三十年前"驱瘟"那夜,肖万山父亲举着火把的模样。祠堂东扩的三进院里,至今还能在雨夜听见焦骨在青砖下咯吱作响......
"明日卯时三刻开祠堂。"
肖万山将算盘往桌上一拍,金珠归位的脆响惊飞了檐下最后一只寒鸦。暗处银光闪烁,反对者的袖袋坠成下弦月。当更夫敲响三更时,祠堂只剩算珠与铜钱的私语。
账房先生突然压低嗓音:"那棺材子......"染血的田界石被推到灯下。石面刻痕与祠堂地砖的裂痕如出一辙,正是十年前肖墨祖父被乱棍打死时撞出的印记!
晨雾像裹尸布般缠绕着祠堂飞檐。八名壮丁跺着冻僵的脚,看猪笼在青石阶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肖万山用玉扳指刮蹭笼上新编的紫藤条,忽然嗅到若有若无的墨香。
他望着后坡紫藤在雾中舒展的触须,仿佛看见那些柔韧的枝条正沿着地契的红圈攀爬,将肖墨家的三亩水田缠成献给县太爷的寿礼......
戌时末刻,肖墨家中。
破旧的茅草屋里,肖墨正狼吞虎咽地喝着野菜粥。粗糙的陶碗边缘有个缺口,但他顾不上这些。热粥下肚,终于让他冰冷的身体有了些暖意。
"慢点吃,锅里还有。"谭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儿子凌乱的头发,"你这孩子,到底去哪了?我们找遍了村子......"
肖墨放下碗,突然发现屋里异常安静。大哥肖虎蹲在门口磨柴刀,刀刃在磨刀石上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小妹牧云缩在墙角,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族长他们......"肖墨刚开口,就看见母亲脸色骤变。
"别问了!"谭氏突然打断他,声音尖锐得不自然,"你刚回来,好好休息。"她慌乱地收拾着碗筷,陶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肖墨皱起眉头。他隐约记得自己是被打死的,但具体动手的人,模糊的记忆让他想起了肖万山。
翌日。
肖墨推开吱呀作响的篱笆门,冷冽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院子里,肖虎正挥动斧头劈柴,古铜色的脊背在晨光下泛着汗水的光泽。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每一斧下去,木柴应声裂成两半,整齐地堆在一旁。肖墨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个大哥——十八岁的年纪,却己经扛起了整个家的重担。
“阿兄。”肖墨开口。
肖虎闻声回头,见是肖墨,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阿弟,你醒了?身子好些没?”
肖墨点点头,走过去蹲下,捡起一块劈好的木柴,细细着粗糙的纹理。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峦,问道:“阿兄,咱们肖家村……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肖虎的动作顿了顿,斧头悬在半空,沉默片刻才道:“咱们村,说是肖家族地,可实际上,田地、山林、水源,全被族长那一支把控着。普通族人,要么租他们的地种,要么去山里打猎,可猎物还得交七成给族里。”
“七成?”肖墨皱眉。
“嗯。”肖虎闷声道,“剩下的三成,勉强够一家人糊口。”
肖墨沉默。这哪里是族规?分明是赤裸裸的剥削。
“那……村里其他人就没想过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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