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风在碑林深处的闭关室里坐了三日。
石室内仅一盏命火灯芯明灭闪烁，灯光映照得他眉骨投下浓重的阴影。
三日来他连指尖都未曾动过，唯有双目如同淬了寒铁的剑一般锐利——命火演化图在他的识海之中翻涌，原世界残留的意识碎片就像附骨之疽，每推演一步便会让识海灼痛难忍。
“必须彻底斩断。”他低沉沙哑的嗓音撞在石壁上，惊得灯芯微微颤动。
三天前那道残魂所说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所有世界终将重归剧本”——他原本以为用存在豁免之力封印住命火，就能侥幸度过死劫，可当星子蒙尘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外来者的命火本就是由两根线拧成的绳索，若不亲手扯断原世界的那根线，终有一日会被拽回既定的轨迹。
“叩叩。”
清脆悦耳的叩门声惊散了识海之中的乱流。
玄风抬眼望去，只见石门的缝隙里漏进一线月光，苏九璃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发间的药铃轻轻作响：“三日期限己满。”
他站起身来，道袍扫过石案上零乱的算筹。
这些用玄铁淬炼过的算筹本是青冥宗历代宗主推演天机所用，此刻却被他用来拆解命火的脉络——最上面的那根算筹己经裂成了两半，恰似他此刻交缠不清的因果。
“九璃。”玄风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夜露沾湿了他的肩角。
苏九璃抱着青瓷药匣站在阶下，月白色的裙裾沾染了星子的光芒，发间那朵用灵草编成的小花己经蔫了一半——显然这三日她也未曾合眼。
“如果我没有回来……”玄风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上，“就说明我失败了。”
苏九璃的指尖在药匣上轻轻一叩。
匣中突然腾起一缕奇异的香气，是她新炼制的“固魂散”。
她仰头看着他，眼眸中映着碑林方向命火的微弱光芒：“我们会守住这片天地。”
话音未落，一道剑风破空而来。
月清歌提着问心剑从碑林顶端跃下，剑穗上的青玉坠子撞在玄风腰间的刻刀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我要跟你一起去。”
玄风后退半步，避开她挥来的衣袖。
月清歌的剑穗是他亲手修复过的，此刻在夜风里剧烈地晃动着，就像她此刻紊乱的剑心。
他伸手按住她持剑的手腕：“青冥宗需要你守护。”
“可是你……”月清歌的声音突然哽咽住了。
她想起三天前玄风刻碑时的背影，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那么长，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黑暗吞噬。
她握紧剑穗，穗子上的金线硌得掌心生疼：“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别再独自承担一切。”
玄风一愣。
他想起刚穿越时被原反派记忆里的恶意所淹没，是月清歌堵在山门递上剑穗，说“我看你剑骨清奇”；想起苏九璃往他的丹方里偷偷添加增寿药材，还偏要说“怕你死得太丑污染药园”。
喉间突然涌起一股热意，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知道。”
月清歌的耳尖瞬间红了。
她猛地抽回手，后退两步，问心剑“嗡”地出鞘三寸——这是剑修掩饰情绪的惯用动作。
玄风转身时瞥见她攥紧的剑穗，金线在夜色里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命火源泉的入口位于碑林的最深处。
玄风踩着满地的碑影往里走去，每一步都能听见命火在石缝里流动的细微声响。
他抬手按在石壁上，存在豁免之力如同温水般缓缓散开，将他的因果痕迹一点点揉碎——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避开监视的办法。
石壁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
玄风摸出腰间的刻刀，刀尖挑亮一盏壁灯。
火光映出阶上斑驳的命火痕迹，宛如穿越那日雷劫里缠绕的金蛇。
“原来那并非偶然。”他扶着石壁往下走去，指尖触到石上深浅不一的刻痕——都是历代试图断绝命火牵连的修士留下的。
雷劫之所以选中他，或许正是命运长河在筛选“变量”，看这外来者能否在既定剧本里撞出一个窟窿。
“我本不该存在……”他停在石阶的尽头，面前是一团旋转的命火，“但现在，我想留下。”
命火突然炸开。
玄风被气浪掀得撞在石壁上，喉间泛起一股腥甜的味道。
待视线恢复清晰，他看见对面站着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人穿着程序员常穿的黑色T恤，袖口还沾着咖啡渍，正是他原世界的模样。
“回来吧。”原我残片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串代码，“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你的同事在等你交付项目，你的妈妈在等你回家吃饭……”
玄风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想起原世界凌晨三点的键盘敲击声，想起妈妈总是为他热的牛奶，可这些记忆此刻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反而是月清歌递剑穗时发梢的晨露，苏九璃往丹方里添加药材时偷瞄他的眼神，在脑海里清晰得发烫。
“我己经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他抽出腰间的刻刀，刀尖挑起一缕命火，“不会再回头。”
原我残片的表情扭曲了。
它扑过来时带起一阵冷风，玄风却觉得那风里没有温度——远不及九霄界的风，带着药庐的苦香，混杂着剑穗上的松脂味。
刻刀刺入命火核心的刹那，玄风听见一声尖啸。
他的命火与源泉剧烈共鸣，原世界的那根线“啪”地断开，痛得他几乎晕过去。
但他咬着牙没有闭眼，看着残片在命火里化作星尘，恰似三天前那道残魂被烧尽的模样。
当一切归于平静，玄风发现命火源泉的光更加明亮了。
他伸手接住一缕命火，它不再是纠缠在一起的两股，而是纯粹的暖金色，像月清歌剑穗上的金线，像苏九璃药匣里的灵草。
九霄界的修士们在同一时刻抬起头来。
正在炼丹的苏九璃看着丹炉里突然清澈的火焰，愣了片刻后轻声笑了出来；守在碑林外的月清歌摸了摸剑穗，发现坠子上的青玉竟然泛起了温热；连苍梧仙门的凌仙羽都皱起了眉头，他体内的太初灵体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本该属于我”的焦躁感。
玄风走出源泉时，天己经亮了。
碑林顶端的新碑在晨光里泛着青色，他亲手刻的“命火燃尽，方知真我”八个字被露水浸润得发亮。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昨夜月清歌说的“别再独自承担一切”——或许等会儿该去药庐讨碗苏九璃的蜜饯，再陪月清歌练会儿剑。
转身时，他的影子掠过碑顶。
有片晨露从碑角滑落，恰好滴在“真”字上，将那个字晕染成模糊的水痕。
玄风没有注意到，他正低头擦拭刻刀上的命火痕迹。
而在他看不见的碑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极细的裂痕，像一道等待被发现的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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