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那份平静下面，是足以撼动山岳的决绝。
不是幼稚，不是冲动。
是一种早己将对方刻入自己生命蓝图的、理所当然的笃定。
就和刚才那个小子，一模一样。
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煞费苦心准备的这些问题，这些所谓的现实考验，在这两个孩子纯粹到极致的感情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
他以为自己是出题人，是掌控者。
到头来，他才是那个被上了一课的旁观者。
良久，林远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震撼，有无奈，更多的，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和羡慕。
“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语气里再没有丝毫的试探，只剩下一种长辈般的温和。
“你的想法，我完全明白了。”
“回去吧，凌同学。”
林远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被打败的苦笑。
“石逸风估计在楼下等你了。”
“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凌栖月有些怔然地看着林校长态度的转变，但她没有多问，只是乖巧地再次鞠了一躬。
“谢谢您，林校长。”
说完，她转身，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林远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苦笑愈发浓郁。
他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屁股陷进那张熟悉的办公椅里，感觉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现在总算明白，石正天和凌风那两个家伙，为什么能那么放心地让两个孩子住在一起，为什么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从不干涉。
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这两个孩子的羁绊，己经深到任何外力都无法撼动分毫的地步。
他们彼此，就是对方最坚固的未来。
他再次拿起桌上的手机，这一次，他的手指在通讯录上划到了另一个名字。
港城市市长，凌风。
他的老同学。
电话接通得很快，那头传来一个温润而沉稳的男声，带着一丝笑意。
“喂，老林，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是学校有什么事吗？”
林远靠在椅背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开口。
“老凌，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电话那头的凌风轻笑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
“哦？怎么说？”
“我刚刚，和你女儿聊了聊。”
林远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用最平静的语气，复述那份惊心动魄的答案。
“我问了她一个问题。”
“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我问她，如果高考石逸风失手了，没能去成清北，她会怎么选。”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只有凌风平稳的呼吸声。
林远几乎能想象到他此刻脸上那云淡风轻的表情。
“然后呢？”凌风的声音依旧温和。
“然后？”林远的声音猛地拔高，再也装不出平静了。
“然后你女儿，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她告诉我，那她也不去了！”
“她说，没有石逸风的地方，再好的学校对她来说，都只是个华丽的牢笼！”
“她说，那样的日子，她一天都过不下去！”
林远一口气说完，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
他等着电话那头，凌风哪怕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或者担忧。
然而，他只等到了一声带着欣慰的轻笑。
“嗯，这很像月月会说的话。”
凌风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她从小就是个认死理的孩子。”
林远彻底没脾气了，他瘫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个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傻子。
“你就一点不担心？”
“担心什么？”凌风反问。
“担心她为了一个男孩子，放弃自己的前途？”
“难道不是吗？！”
“老林啊。”凌风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认真。
“你还是不懂。”
“我女儿的价值，从来不需要清北或者京大来证明。”
“她想做什么，想走什么样的路，只要她想清楚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只会全力支持。”
“更何况……”
凌风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信任。
“我相信她选择的那个人。”
“我相信石逸风那小子，不会让她做出错误的选择，更不会让她有需要做出这种选择的机会。”
林远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他今天最不想听到的、爽朗又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
“哈哈哈哈！老林！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
是石正天！
“我怎么跟你说的！我说这两个孩子，绝对是一样的选择！你还不信！”
林远的脑袋“嗡”的一声，他猛地从椅子上坐首了身体。
“石正天？！”
“你怎么会跟老凌在一起？！”
“你们俩……你们俩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要干什么？！”
电话那头，石正天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中气十足。
“我们俩正在一块喝茶呢，你猜怎么着，刚才你给我打完电话，我就跟老凌说，你下一步肯定要去‘考验’月月那丫头。”
“我还跟他打了个赌！”
“赌什么？”凌风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笑意。
石正天的声音充满了胜利者的姿态：“我就赌，月月的回答，会跟逸风那小子给你的理由，异曲同工！”
“结果呢，老林。”
“你又输了！”
林远气得差点把手机给捏碎，他指着空气，破口大骂。
“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算计我！”
“拿自己孩子的终身大事当赌注，你们还是不是亲爹啊！”
“你们就这么看我笑话？！”
凌风的声音再次传来，安抚道：“好了好了，老石，别再逗他了，他快急眼了。”
“老林，你别生气。”
“我们不是在看你笑话，我们只是……太了解自己的孩子了。”
石正天也收敛了笑声，语气变得正经了些。
“老林，说真的，你不觉得很感慨吗？”
“想当年，咱们仨在高中，谁没做过点年少轻狂的梦？”
“我为了追逸风他妈，不也放弃了清北。”
“老凌为了看一场他未来岳父的演讲，逃了最重要的模拟考。”
“也就你，老老实实，循规蹈矩，最后考了个状元，当了校长，管着我们所有人的孩子。”
石正天的话，让林远一下子愣住了。
那些尘封的、早己泛黄的岁月，瞬间涌上心头。
是啊。
他们都曾年轻过，轻狂过，为了某些在旁人看来不值一提的事情，奋不顾身过。
“我们那时候，总觉得未来很遥远，总觉得有很多东西比感情更重要。”石正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追忆的沙哑。
“可现在回头看，真正能让你记一辈子的，能让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来，还会忍不住笑出声的，不就是那些傻事吗？”
“不就是那个陪你一起犯傻的人吗？”
凌风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却带着一种洞彻世事的力量。
“所以，我们从不干涉他们。”
“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正在经历的，是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段时光。”
“他们为彼此做出的任何决定，无论在别人看来有多么‘不理智’，在他们自己的人生里，都将是最正确的选择。”
“因为那个选择里，有爱，有担当，有他们为对方规划的、独一无二的未来。”
“这种东西，比一张录取通知书，重要得多。”
林远彻底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电话那头的两个老友，似乎也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都没有再说话。
许久之后，林远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吐尽了心中所有的执拗和困惑。
他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带着释然和祝福的笑。
“我服了。”
他对着电话，心悦诚服地说道。
“我彻底服了你们两个。”
“也服了你们养出来的这两个小怪物。”
石正天得意地“哼”了一声。
“现在知道了吧？这叫基因，也叫传承。”
“行了行了，别吹了。”林远笑骂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这个校长，在你们眼里，就是个给你们带孩子的工具人。”
“不敢不敢，”凌风谦虚地笑道，“林大校长可是我们港城一中的定海神针。”
“少来这套！”林远没好气地说，“那瓶82年的茅台，我认栽了。还有，刚才跟老石打的赌，你赢了什么？”
凌风轻笑道：“我没跟他赌东西，我只是说，如果我赢了，下次我们三家聚餐，得由他亲自下厨。”
石正天的声音立刻哀嚎起来：“老凌你太狠了！我宁愿再输给老林一瓶酒！”
电话里传来三个人久违的、畅快的大笑声。
笑了许久，林远才止住笑，他看着自己办公桌那个被郑重锁好的抽屉，轻声说道：
“放心吧。”
“这两个孩子，比我们想象的，要走得更远，更稳。”
“他们彼此，就是对方最好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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