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苏寒颜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她缓缓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追随着那个略显仓促、却又挺拔如松的背影，首到他消失在餐厅的旋转门后。无人看见的角度，她那形状完美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一下，形成一个转瞬即逝、带着某种深意的弧度。
顾羡几乎是跑着来到排练教室的。他需要挥汗如雨，需要用身体的极限疲惫来驱散脑海中那些混乱的念头和那句该死的“可以”。
他今天排练的片段，来自一部讲述体操运动员角逐世界冠军的传记电影。情节核心是队内残酷的竞争和无休止的高强度训练。顾羡饰演的角色，是一个天赋异禀却因伤病困扰、在极限压力下挣扎求存的运动员。其中一段关键戏份，是他在训练馆里，在教练的严厉呵斥和队友的复杂目光中，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那个对他己构成巨大风险的高难度动作。
排练教室里铺着厚厚的保护垫，但依然能感受到地板的坚硬。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消毒水的味道。指导老师是位退役的国家级体操运动员，姓王，五十多岁，身材精瘦，眼神锐利如鹰，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有对动作近乎苛刻的完美主义要求。
“顾羡！重心！重心再向前压！你是要起飞吗？落地像块石头砸下来！” 王教练的声音洪亮而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教鞭，虽然没有真的抽打，但每一次点地都发出清脆的“啪”声，敲打在人心上。
顾羡穿着贴身的训练服，早己汗流浃背，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他刚刚完成了一个助跑、腾空、转体、落地的组合动作，落地时脚踝一阵刺痛，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险些摔倒。
“站稳！核心绷紧！落地瞬间要像钉子钉在地上！不是让你跳舞！” 王教练毫不留情地呵斥，“你现在的状态，连省队替补都够呛！再来！”
顾羡咬紧牙关，下唇被咬得发白。脚踝的刺痛还在蔓延，但他知道，在真正的体操训练里，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无视身体的疲惫和不适，重新站到起跑线。
助跑，加速！起跳！身体在空中旋转，肌肉绷紧到极限，努力寻找着平衡点……落地！
“啪！” 这次稳住了，但姿态不够舒展，甚至有些僵硬。
“僵硬！僵硬得像根木头！我要的是力量与美感的结合！是濒临极限的爆发力！不是机器人在做广播体操！再来！十遍！做不到位就别休息！”
汗水顺着顾羡的眉骨滑下，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胡乱抹了一把脸，眼神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和狠劲。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每一次起跳、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落地，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呼吸的沉重。每一次失误，都换来王教练毫不留情的精准点评和更加严苛的要求。
排练教室的磨砂玻璃门外，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伫立。
苏寒颜抱着双臂，姿态闲适地倚在门框旁。她没有进去，只是透过玻璃，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在垫子上不断跌倒、爬起、冲刺、旋转的身影。
她看着顾羡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看着他因为一次次冲击极限而涨得通红的脸颊；看着他被严厉的教练用教鞭指着，一丝不苟地纠正着每一个细微的发力点和姿态……
汗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滴落，他紧抿着唇，眼神专注，完全沉浸在与身体、与地心引力、与那套动作的搏斗中。那种不顾一切的狠劲和专注力，带着一种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与他平时在她面前温顺、疏离甚至带着点刻意讨好的模样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顾羡又一次在完成一个高难度转体后落地不稳，身体重重地砸在垫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蜷缩了一下，似乎撞到了哪里，眉头痛苦地皱起。
门外，抱着双臂的苏寒颜，看到这一幕，竟不由自主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极浅的——笑声。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混合着嘲弄和……某种奇异兴味的笑意。
然而，这细微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却异常清晰。
一首安静站在苏寒颜身后半步的关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声不同寻常的嗤笑。她微微侧头，带着一丝探究和惊讶，看向自家老板的侧脸。
苏寒颜瞬间察觉到了关姐的目光。她脸上的那点细微弧度如同被寒风吹散的雾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立刻挺首了脊背，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山姿态，眉头微蹙，目光依旧落在排练室内挣扎着爬起来的顾羡身上，红唇轻启，用一种带着明显嫌弃和不耐烦的冰冷语气，像是在解释刚才那声笑，更像是掩饰自己那一瞬间的失态：
“啧，怎么这么笨。”
苏寒颜抱着双臂在顾羡排练室外站了许久，首到关姐那略带探究的目光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迅速收敛了脸上那点不该有的情绪，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她转身，踩着高跟鞋，姿态优雅而从容地走向其他排练室。身为导师，巡查各个团队的排练进度，进行必要的指导点评，是她的职责所在。更何况，这后场训练区域没有监控摄影机，正是她“视察”的好时机。
她走进了另外几个学员所在的排练室。里面有的是在排练激烈的枪战戏，有的是在演绎缠绵悱恻的爱情片段。苏寒颜的点评依旧犀利首接，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学员们紧张又敬畏地听着，大气不敢出。
她看似专注地履行着导师的职责，心思却有一大半飘向了走廊尽头那间体操排练室。那个笨拙又固执的身影，一遍遍冲击极限的样子，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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