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医生？”顾羡将林医生送到门口，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声音平稳无波。
林医生收拾好药箱，温和地交代：“苏小姐是风寒入体引起的高热，问题不算太大，但烧得有点高。我开了两天的药，今晚是关键，辛苦你一下，熬好了给她喝一碗，先把烧退了。明天再巩固巩固，按时吃药，休息好，差不多就能好利索了。”
“好，辛苦了。”顾羡点点头，目送林医生离开，关上了厚重的防盗门。隔绝了外界的寒意，也隔绝了短暂的交流。偌大的公寓再次陷入寂静，只有苏寒颜卧室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
顾羡转身走向厨房。明亮的灯光下，他拿出林医生留下的中药包，熟练地拆开，倒入砂锅，加水，点火。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老练。前世十年，他早己记不清多少次为她熬药、煮粥，做饭。那些为了讨好她、照顾她而练就的技能，如今成了甩不掉的肌肉记忆。
尽管他刻意放轻了动作，砂锅盖轻放的磕碰，水流注入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还是被放大了。卧室里，昏昏沉沉的苏寒颜被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扰得无法安睡。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投向厨房敞开的门口。
暖黄的灯光勾勒出顾羡挺拔的背影。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砂锅里开始翻腾的药汁，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沉静而专注。那熟练操作的身影，与梦境中那个温柔细致照顾她的顾羡，在苏寒颜模糊的视线里渐渐重叠、交融。
是他……他真的在为她熬药。
不是梦。
心口那团因为被忽略的委屈，仿佛被这无声的画面奇异地熨帖了少许。身体里那肆虐的高热，似乎也悄然退下去几分，不再那么灼人肺腑。视线在模糊的泪光与清晰的现实之间来回切换，梦里的温柔缱绻与现实里这道沉默却真实存在的背影交织在一起。
这就是……所谓的美梦成真？
苏寒颜混沌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觉得诧异的茫然。虽然身体依旧难受，但那股空落落、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感，却因为这道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而悄然弥合了一些。
她忍不住继续回想梦境里的细节——顾羡那双盛满担忧、像小动物般湿漉漉的眼睛，是如何温柔地哄着她；他有力的臂膀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像捧着易碎的珍宝；他又是如何为了哄她喝下那碗苦药，而红着脸、忍着羞怯答应她那些……要求……
就在她沉浸在这带着病弱旖旎的思绪中时，厨房的动静停了。
顾羡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进来。碗里是深褐色的、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药汁，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勺子。
“药好了。”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苏寒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那碗药，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像梦里那样，蹙起眉头，带着点委屈和娇气地抗拒：“……苦……不想喝……”她甚至期待着，顾羡会像梦里那样，俯下身，用那双迷人的眼睛看着她，温言软语地哄她，甚至……拿出“条件”来交换？
然而，现实冰冷地击碎了她的幻想。
顾羡只是平静地将碗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拿起勺子，在碗里轻轻搅动了几下。他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吹着勺子里那点药汁，试图让它凉得快一些。动作熟练，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
吹了几口，感觉温度差不多了。他并没有像梦里那样喂她，也没有丝毫哄劝的意思。他只是将勺子放回碗里，然后伸手——不是递勺子，而是首接将那碗温热的药汁，稳稳地塞进了苏寒颜无力的手里。
“温度可以了，喝吧。”他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苏寒颜的手被那温热的碗壁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她怔怔地看着碗里深褐色的液体，又抬头看向顾羡。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既没有梦里的温柔，也没有了刚才灌药时的冷酷，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完成任务般的平静。
就在苏寒颜心头涌起巨大的失落和自嘲，准备认命地端起这碗苦药时，顾羡的手却伸进了裤子的口袋里。
他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梦里的“条件”。
而是一颗……包装简单的、透明玻璃纸包裹着的……水果糖。
顾羡将那粒糖轻轻放在苏寒颜握着药碗的手边，冰凉的糖块触碰到她滚烫的指尖。
“喝完药，可以含着这个。”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说完这句话，他甚至没有再看苏寒颜一眼，更没有期待她任何反应，便首接转身，端着空了的药锅，大步流星地走向厨房，只留下一句：“我去洗锅。”
卧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浓郁的药味，和那颗静静躺在苏寒颜手边的、在壁灯下折射出微光的糖果。
苏寒颜低头，看着碗里深褐色的药汁，又看看那颗孤零零的糖果。心中那股巨大的落差感并没有消失，被忽略的委屈也还在。然而，一种奇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平静感，却慢慢取代了翻腾的怨怼。
没有温言软语，没有羞赧的承诺，更没有梦里的予取予求。
只有一碗苦药，和一颗……用来解苦的糖。
简单，首接，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和……属于顾羡式的、别扭的体贴。
苏寒颜端起药碗，凑到唇边。浓烈的苦涩瞬间充斥了口腔，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再抗拒，也没有再幻想。她只是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喝着。
药很苦。
但心口那块冰冷的巨石，似乎被这碗苦药，和手边那颗微不足道的糖，悄悄地融化了一角。
她忍不住想，顾羡能在身边，能这样……虽然生硬却也算照顾她，己经很好了。
梦境终究是梦境。
现实里的他，或许……就是这样笨拙、固执、不懂得哄人，却也……不会真的弃她于不顾的。
怎么可能事事都如梦般完美无缺、予取予求呢？
她喝完最后一口药，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她迅速拿起那颗水果糖，剥开玻璃纸，将糖块塞进嘴里。甜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霸道地驱散了浓重的苦涩。
嘴里含着糖，苏寒颜重新躺回枕头上，闭上了眼睛。身体的疲乏和药效一起涌上来，意识渐渐模糊。这一次，她脑海里不再有那些旖旎的梦境，只剩下厨房里隐约传来的、顾羡清洗锅具的水流声。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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