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三滴时，碎玉轩的烛火忽然灭了
如梦坐在妆镜前，借着窗棂透进的月光，指尖划过镜匣底层暗格，那里藏着半枚青玉双鱼佩，鱼眼处嵌着极小的珍珠——这是当年她安插眼线时，亲手雕的信物
如梦这几天不止一次庆幸，这些钉子，她从未告诉过弘历，当年若将所有底牌交出，无异于自断臂膀，如今看来，幸好留了这一手
“小主，风大，可要关窗？”彻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困倦的鼻音
“不必”如梦将玉佩揣进袖中“去取一床被子来，虽己入夏，但晚上仍有些凉”
彻枝刚将被子铺好，廊下突然传来“啪嗒”轻响，是檐角有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却比寻常之物落地多了几分刻意的滞涩
如梦抬眼，见彻枝正往茶壶里添水，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案上的棋盘“这几日总梦见从前在景仁宫，先皇后赏赐的那副象牙棋，可惜......”
话音未落，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彻枝浑然不觉，只接口道“景仁宫的东西，去年整理时都收进库房了，小主若是想念，奴婢明日去问问......”
“不必了”如梦捏起一枚黑棋，重重落在天元位“有些东西，丢了便是丢了，找回来也变了味”
这是她当年定下的暗语，“景仁宫”代指旧部，“象牙棋”是联络的讯号，而落子天元，则意味着有紧急要事
黑影在窗外停顿片刻，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如梦望着棋盘上那枚孤棋，唇角勾起冷峭的弧度，这么多年这些藏在暗处的棋子，总算还没被时光蚀锈
次日巳时，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盛，如梦身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装，换了新的妆容，整个人显得清新自然，在假山间的回廊上慢慢踱步，看似在赏景，眼角余光却始终瞟着东侧的听雨轩
廊下扫地的老嬷嬷忽然趔趄了一下，手中扫帚“哐当”撞在栏杆上，如梦停下脚步，见那嬷嬷慌忙去扶扫帚，露出手腕上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当年在雍亲王潜邸，为护她挡过一碗滚汤留下的印记
是翠缕，当年她身边的小宫女，后来被“发落”到浣衣局，实则成了眼线的联络人
“嬷嬷年纪大了，仔细脚下”如梦声音温和，却在经过时，将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落在地上，帕子边角处，用银线绣了半个“桐”字——那是她当年在雍亲王府住的梧桐苑的名字
翠缕拾帕子时，指腹飞快地在如梦掌心点了三下，一轻两重，是“人齐”的暗号
如梦继续往前走，耳后却传来翠缕低低的咳嗽声，那咳嗽声顿挫分明，正是她当年编的密语“东西在，人未动，南墙根第三块砖”
南墙根是指养心殿西侧的侍卫房，第三块砖则代指侍卫统领赵成，那人原是她母家远亲，当年靠她提拔才得此职位，却在她倒台后装聋作哑，没想到竟还守着本分
走到回廊尽头，见几个小太监正在搬运新到的兰花，为首的太监额角有颗黑痣，搬花盆时，右手食指在盆沿叩了西下——那是御膳房的刘德，专管各宫膳食，当年不知替她递过多少消息
如梦看着那些兰花，忽然笑道“这墨兰开得好，只是盆太旧了”
刘德连忙躬身：“慎贵人说的是，奴才这就换新盆”他说“新盆”二字时，尾音微微上挑，是在回应“旧盆己换，新路可通”
一路行来，假山后浇花的宫女、廊下修窗的工匠、甚至连远处放风筝的小苏拉，都用各自的方式传递着讯息，如梦心中渐定，这些人如同深埋地下的根系，虽不见天日，却从未真正枯死
回到碎玉轩时，彻枝正捧着个锦盒进来“小主，方才内务府送来的，说是新制的香饼”
如梦打开锦盒，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块梅花香饼，最底层那块的花蕊处，嵌着个极小的油纸包，她不动声色地合上盒盖，打发彻枝去准备晚膳，自己则转身进了内室
油纸包里是半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李常在躲在冷宫，守着之前景仁宫的旧物，对外宣称是吉太嫔，宝音姑姑在太后宫中洒扫，每月初三去城隍庙；御药房刘医女，其弟在刑部当差......”
字迹潦草，却清晰地列着七个名字和他们的近况，李常在本是雍正时期景仁宫皇后在鹂妃倒台后另准备的一部棋，但谁知还没派上用场自己被熹贵妃扳倒了，如今竟然潜伏在冷宫，宜修指尖抚过纸条，一一记在心中
“倒是个忠心的”宜修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蜷成灰烬“可惜，这几年，怕是磨得没了棱角”
她走到妆台前，重新打开镜匣，暗格里除了那半枚玉佩，还有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枚不同样式的银簪，簪头都刻着极小的“雍”字——那是雍正年间的旧物，也是她当年为防不测，特意留下的后手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己是亥时，如梦将木盒锁好，重新藏进暗格，她知道，这些旧人只是第一步，李常在能躲在最后，宝音姑姑可探太后的行踪，刘医女则能掌控后宫的汤药......
而她要做的，便是将这些散落的棋子，重新连成一张网
“熹贵妃，”如梦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你以为烧尽了的灰烬里，就不会再长出新的藤蔓吗？”
夜风穿过宫墙，带着远处的梆子声，碎玉轩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镜中那张年轻却己然淬满锋芒的脸——那是如梦的皮囊，裹着的却是景仁宫皇后不死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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