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钻进鼻腔的瞬间，刘恒猛地睁开了眼。
不是医院消毒水那种冰冷锐利的气味，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混杂着泥土深处翻上来的湿冷霉烂，死死堵住了他的气管。视野里一片浑浊的灰黑，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透过头顶稀疏摇晃的枯枝缝隙漏下来，勉强勾勒出扭曲重叠的影子——那是层层堆叠的肢体，僵硬地纠缠在一起，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麻袋。
他想动，却像被浇筑在冰冷的混凝土里。每一寸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喉咙火烧火燎，干裂得如同龟裂的河床，发不出任何声音。
濒死的窒息感攫住了他。这不是梦！那种肺部被无形之手死死攥住、榨干最后一口气息的绝望，真实得可怕！他最后的记忆碎片还停留在实验室的警报尖啸和窗外骤然爆发的、吞噬一切的刺目白光——太阳耀斑！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地冲击着他几乎要裂开的头颅。一个是穿着白大褂、对着复杂仪器皱眉的记录员刘恒；另一个，则是穿着破烂麻衣、在鞭影和马蹄声中奔逃的瘦弱少年，同样也叫刘恒。最后的画面，是羯人骑兵狰狞狂笑的脸，弯刀冰冷的弧光，以及胸膛炸开的剧痛和灼热……
两个刘恒的记忆在死亡与重生的临界点上疯狂撕扯、融合，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徒劳地试图吸入更多空气。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他强迫自己冷静，用残存的属于现代刘恒的、刻在骨子里的理性去分析这具身体的状态——没有贯穿伤？那这可怕的窒息感…是落水后的肺部积液？还是…
他尝试控制这具陌生又残破的身体，调动每一丝细微的感知。终于，捕捉到了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胸腔起伏节奏。是膈肌痉挛！落水后或极度惊恐引发的呼吸肌强首收缩！他立刻屏住残留的意识，尝试用意志去对抗那痉挛的肌肉群，想象着它们一点点放松…再放松…
就在他感觉意识又要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一股带着血腥气的恶风猛地扑到脸上！
一对绿油油的、闪烁着贪婪和饥饿光芒的眼睛，在咫尺之距死死盯住了他！冰冷湿腻的鼻头喷出的腥气，几乎喷在他的眼皮上。是野狗！一头被尸臭吸引来的野狗！
恐惧像冰水瞬间浇透了脊椎。融合的记忆里，羯人杀人的画面和野狗撕咬尸体的场景重叠在一起，爆发出最原始的惊悸。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被彻底激活了！求生的意志压倒了濒死的麻痹！
“滚开！”刘恒在心底无声地咆哮！
就在野狗张开淌着涎水的獠牙，朝着他相对完好的脖颈咬下来的瞬间，他动了！不是大幅度的挣扎，而是积蓄了所有残余力量的一次爆发！那只深陷在冰冷淤泥里的右手，猛地向上抽出！污泥和腐烂的枯叶西溅！
他的指缝里，死死攥着一块边缘被水流磨得异常锋利的碎骨！那是这乱葬岗最不缺的东西！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带着体温的、粘稠腥热的液体，猛地喷溅在刘恒的脸上、脖颈上。碎骨的尖端，狠狠捅进了野狗柔软的颈侧，穿透了皮毛和肌肉！
“嗷呜——！”凄厉的惨嚎划破了死寂的夜空。野狗疯狂地甩头挣扎，利爪在刘恒胸前的破麻衣上撕开几道深深的血痕，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死命地握着那块碎骨，用尽全身的力气，借着野狗挣扎后退的力量，狠狠地向侧面一划拉！
更响亮的撕裂声！温热的血如同小股喷泉，浇了他满头满脸。野狗疯狂扭动的身体猛地一僵，绿油油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恐惧，随即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重重压在他的一条腿上，只剩下西肢还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尸臭，形成一股地狱般的气息。刘恒躺在冰冷的尸堆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音，每一次呼气都喷出血沫。脸上糊满了腥臭的狗血和污泥，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月光下亮得惊人，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火焰和冰冷的狠戾。
他活下来了。从太阳耀斑的毁灭，从乱葬岗的尸堆，从野狗的獠牙下，活下来了！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扫过压在腿上的野狗尸体，扫过周围层层叠叠、在月光下泛着青白死气的同胞残骸。远处，隐约传来羯人骑兵巡夜时特有的、带着金属摩擦声的沉重马蹄，踏在冻土上，如同闷雷滚过死寂的大地。
这人间地狱，就是他的新生之地。
他沾满血污的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破碎衣襟的深处。那里，紧贴着他同样冰冷的心口，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温润中带着奇异暖意的硬物，正随着他微弱的心跳，一下、一下，传递着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搏动。
那是半枚断裂的玉璜，古朴的纹路在血污下若隐若现，勾勒着某种火焰升腾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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