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妈妈的手骤然松开，仿佛刚才那番耳语和紧攥都不曾发生过。她脸上瞬间绽开一朵灿烂得近乎浮夸的笑容，扬声道：“哎哟，我的好姑娘，该你登场了！让那些爷们儿开开眼！” 说着，她一把挽住青欢的臂弯，半扶半推地将她带出了这间弥漫着脂粉香气的、临刑般的厢房。
通往大堂那面巨大屏风的路，仿佛被无限拉长。丝竹声、喧闹声隔着屏风汹涌而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空气里浮动着浓烈的酒气、脂粉味、汗味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属于欲望蒸腾的燥热。
秦妈妈捏了捏青欢的手臂，随即松开，自己先一步，摇曳生姿地转过那面巨大的百鸟朝凤缂丝屏风。她脸上的笑容像贴上去的金箔，耀眼却毫无温度，声音拔得又高又亮，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煽动人心的热情：“各位贵客！让诸位久等了！我们醉花楼的明珠，含苞待放整三载，今儿个……可是头一遭儿见光！”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满堂的喧嚣在她登台后奇异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灼灼地聚焦在屏风入口处，带着赤裸裸的探究、估量和贪婪。
“请——”秦妈妈侧身，手臂优雅地向屏风后一引，声音拔到最高处，“我们醉花楼的头牌清倌人——青欢姑娘！”
屏风后光影晃动。一只穿着精致软缎绣鞋的脚先踏了出来，鞋尖缀着圆润的珍珠。紧接着，那抹茜红的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第一道霞光，毫无预兆地撞进了所有人的视线。
喧嚣彻底死寂。
方才还沸反盈天的大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喉咙。所有的调笑声、碰杯声、丝竹声，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哔剥轻响和一片倒抽冷气的嘶嘶声。
青欢立在台上，姿态是秦妈妈花了无数功夫调教出的恰到好处——微微垂首，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颈项，带着少女的羞怯，又因那身过于秾艳的茜红和刻意描画的媚眼，糅杂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诱惑。她眼睫低垂，视线落在自己裙裾下方寸之地，嘴角却含着秦妈妈要求的、无懈可击的柔媚笑意。那笑意牵动嘴角，让那两粒对称的小痣愈发清晰灵动，像两只栖息在花瓣上的小蝶，振翅欲飞。
无数道目光，贪婪的、惊艳的、淫邪的、探究的，如同无数条湿冷的蛇信子，舔舐着她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身上，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然而，秦妈妈那句“笑着吞针”如同烙印刻在心头。她强迫自己挺首那似乎随时会折断的脊背，嘴角的弧度纹丝不动，甚至……更柔媚了些。
大堂角落，临窗的雅座。这里位置稍偏，烛光也相对昏暗些。上官蕱原本意兴阑珊地靠在铺着锦垫的酸枝木圈椅里，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桌面，听着身旁幕僚的低语，目光散漫地扫过楼下喧嚣的人群。他身份尊贵，微服至此，不过是图个新鲜，顺带看看这号称“女儿家好归宿”的醉花楼，是否真如传闻般有些意思。
幕僚的声音还在耳边絮叨着京中局势，上官蕱端起面前的白玉酒盅，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酒是上好的梨花白，清冽甘醇。就在他杯沿离开唇瓣的刹那，目光随意地掠过下方灯火辉煌的高台。
那抹茜红撞入眼帘的瞬间，时间仿佛骤然凝滞。
“啪嗒！”
一声清脆的裂响。他指间那价值不菲的白玉酒盅竟脱手而落，砸在坚硬的紫檀木桌面上，瞬间西分五裂。清冽的酒液混着碎片，溅湿了他昂贵的云锦袍袖。
幕僚的絮叨戛然而止，惊愕地看向自家主子。
上官蕱却浑然未觉。他维持着端杯的姿势，手臂僵在半空，目光死死锁住高台中央那个身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霹雳击中。所有的慵懒、散漫、高高在上的疏离，在这一刻被那双流光溢彩、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眸，被那嘴角含着柔媚笑意、却又缀着神秘小痣的容颜，彻底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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