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镇三月,杏花微雨,烟柳垂堤。
听潮斋今日暂停接客整灶,二叔与我母亲对账调料库存,我与清书则照例去集市选料。谁知刚入春柳巷口,前方忽地闪过一道熟悉身影。
“卫砚?”
清书轻唤。
那人回首,果然是他。
卫砚换了件浅灰短袍,袖口翻着墨纹,正蹲在地边,和一个糖画摊老板说着什么。他身旁放着一纸布包,露出几幅水墨速写,一眼便知是他亲手所绘。
“林二姑娘。”他起身行礼,声音温润如山泉轻响,“真巧。”
清书微红了耳根,却仍撑着冷静:“你这是……卖画?”
“画换糖画。”他笑意淡然,“有几幅昨日新作,铺子没收,我就拿来问问街头的孩子们喜欢不喜欢。”
“哦?”我挑眉,走上前,“这几张画……画的是听潮斋后院?”
“是。”他不避讳,“晨间有雾,院中清冷,煮汤时有鸟飞过,我觉得甚静,便画下了。”
清书蹲下身,指着一角:“这里的窗棂描得极细,你是记下了尺寸才描的吗?”
“不是。”他顿了顿,“是记下了你昨夜倚窗剥笋的模样。那线,像你袖边垂落的光。”
清书蓦地一怔,面颊迅速泛红,连耳后根都红了。
我轻咳一声,假作转身看摊,却听得他低声又说一句:“你喜欢,我可送你。”
清书未应,只轻轻抱起那幅画,指尖抚过墨纹,那神情,比初见时更柔,也更亮。
我微抬眼,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一动。
她还是她,不会藏心,不会谋算。
她要的,不过是一个人,看她、懂她、惜她。
**
回去途中,清书捧着画,几度回头望卫砚。首到巷口,她才低声道:“姐姐,他是不是……不一样?”
我侧头望她:“你是说哪里不一样?”
“他不说好听话,也不谄媚人,但我问什么,他都认真回答。”她低头咬唇,“娘说女子不要轻信外人,可我觉得,他不是外人。”
我伸手轻轻拢了拢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你若喜欢,娘不会拦你。只是,你要看得清,看得久。”我顿了顿,“心上有光,也不能只看那一束。”
她点头,却仍笑得如初春枝头那抹嫩绿,藏不住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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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宅时,院门前正有人等候。
沈致远立在杏树下,手中折着一枝花,神色淡淡,看不出是偶然还是故意。
“沈大人。”我行礼,语气克制。
他却首接道:“林三小姐明日或许不便赴南绣司,不如今晚与我先核一份账。”
我一怔:“南绣司账目与林家何干?”
“你若想坐实主账位,就必须清楚贡样核价的来回流向。”他语速不快,“我拿到了一份三年前的对价凭单,林家那年贡样曾调过价,与你们现账对不上。”
我没立刻应声。
他却轻轻一笑:“你若不信,可不必跟我走。只是,到时账不对,你娘会难堪。”
我看他一眼,他眼中无一丝轻佻,只有审视和克制。
终究点头:“走吧。”
**
南绣司夜间寂静,月光洒在石阶上,映得人影斑驳。
沈致远带我入内库,递来一册账本,我接过翻阅,灯下烛光摇晃,我发现他指的那一页账款——确有异动。
“林家那年贡样折银换线,顾氏上报时改了价。”他语气低沉,“但你娘那年请过御笔,留有图样底稿。若你能取来,便能坐实旧账。”
我抬眼看他。
“你为何……帮我?”
他未答,只反问:“林小姐,你想守的是绣坊,还是你母亲的尊严?”
我心头一震。
这句话,不是筹谋,也不是试探,是一句钉进心口的问话。
良久,我轻声道:“我想守的,是我自己的脚下地。若那地正好能让娘站稳,那我也不会退。”
他静静看我一眼,忽然轻声笑了。
“我信你能。”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恍惚。
他不是亲人,不是旧识,不是盟友,但他站在我面前,光明正大地说:
“我信你。”
这一句话,比春夜还沉,比家族还重。
我移开目光,语气微冷:“那你就看着,我会坐上那张账桌。”
**
夜归时,院中灯火未熄,母亲倚在廊下绣架旁,未眠。
我轻声道:“沈大人有一份旧账,我明日再去南绣司取图样。”
她眉心动了动,问:“你信他?”
我低声答:“我不全信他,但我信账。”
她点头,眼里多了一层从未有过的笑意。
“那便是你自己开始落子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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