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条目 #007
我以为昏迷过去会是一种解脱。但我错了。
在黑暗中，我梦到了母亲。她站在一片被血色夕阳染红的麦田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流淌着无尽的悲伤。我想向她跑过去，但我的双脚却被无形的锁链束缚着。
然后，我梦到了那个被我删除了所有痕迹的金融家。他站在摩天大楼的顶端，张开双臂，像一只折翼的鸟，坠入深渊。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解脱般的、令人心碎的微笑。
最后，我梦到了阿凯。他站在人群中，茫然地看着我，眼神陌生得像在看一个路人。
“你……是谁？”
这三个字，像三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从医疗舱里坐了起来。身上那股烧焦的味道还未散去，但身体上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的那片冰冷荒芜。
枢纽就站在医疗舱外。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套崭新的、黑色的作战服放在了我旁边的桌子上。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材质，轻薄而坚韧，表面似乎能吸收光线，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哑光黑。
“这是你的新‘皮肤’。”她说，“它能隔绝大部分信号侦测，内置微型环境调节器和损伤监测系统。以后，它就是你的一部分。”
我没有动。我只是看着她。
“起来，幽灵协议。”枢纽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你有新任务。”
我沉默地穿上那套衣服。它像一层冰冷的皮肤，完美地贴合着我的身体，仿佛本来就是从我身上长出来的一样。衣服穿上的瞬间，一个全新的代号，连同一个加密的微型数据包，首接被烙印在了我的神经接口上。
【幽灵协议（Phantom Protocol）】。
这就是我现在的名字。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代号。
“紧急任务。”枢纽的全息影像出现在我面前的空气中，“半小时前，我们在‘沉没之城’的研究主管，道森博士，被绑架了。绑匪是‘骸骨帮’，一个由被淘汰的基因改造人和流亡赛博格组成的黑帮。”
屏幕上出现了道森博士的照片，一个温文尔雅的白人老头，看上去更像个大学教授。
“道森博士的大脑里，植入了我们关于‘神经元计算机’项目的全部核心数据。一旦泄露，对公司的损失不可估量。你们的任务，是潜入‘沉没之城’，找到道森博士，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数据安全。”
“‘确保数据安全’是什么意思？”我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如果无法营救，”枢纽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就启动他大脑里的‘焦土协议’。然后，清理掉所有知情者。”
我明白了。“焦土协议”，就是远程引爆他大脑里的数据芯片，连同他的大脑一起，化为灰烬。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以“清道夫”的身份，去执行一次“清理”任务。
“沉没之城”，是穹顶城下层区的一个三不管地带。一座因为地基沉降而被废弃的旧城区。那里没有法律，没有秩序，只有最原始的弱肉强食。高耸入云的摩天楼半截浸泡在散发着恶臭的污水里，生锈的钢铁骨架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在永不停歇的酸雨中哭泣。
我和蜂刺、铁拳、重锤西人一组，乘坐一艘无声潜航器，从城市的排污管道进入了这里。
“这里的电磁环境极其混乱。‘幽灵’，你的网络支援能力会被大幅削弱。你必须和我们一起行动。”铁拳在行动前对我说道，语气里虽然还是轻蔑，但多了一丝公事公办的严肃。
这是我第一次，被要求拿起枪，参与到第一线的战斗中。
蜂刺扔给了我一把手枪。那是一把经过智能改造的电磁手枪，枪身可以根据我的手型进行微调，枪机上连接着我的战术目镜，可以实现视线锁定瞄准。
“别拖我们后腿，菜鸟。”她冷冷地说。
我握着那把枪，冰冷的金属触感，却让我感到了一丝异样的安心。也许，枢纽是对的，任务，是最好的疗药。
行动一开始就遭遇了埋伏。
我们刚从排污口出来，数十名全身布满粗糙义体和外露线路的赛博格就从浑浊的污水中冲了出来，手中的等离子枪喷射出致命的蓝色光束。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枪林弹雨。
以前，我在屏幕后面，这一切都只是一串串数据，一个个光点。但现在，那炙热的、足以瞬间将人汽化的等离子束，就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带起的灼热气流烫得我皮肤生疼。
我本能地躲到一根残破的石柱后面，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我看到重锤用他那巨大的身躯作盾，手中的重型机枪喷射出金属风暴，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赛博格打成了碎片。我看到铁拳的外骨骼装甲硬扛了几发等离子束，只是冒出几缕青烟，然后他便如同蛮牛般冲入敌阵，用机械拳头将一个赛博格的脑袋砸得粉碎。
而蜂刺，则化作了一道银色的闪电。她在墙壁和废墟间飞速地弹跳、闪转，每一次闪现，都有一名敌人被她手中的高周波匕首悄无声息地割断喉咙。
他们是怪物。而我，只是一个会发抖的……普通人。
“开火，幽灵！你在等什么？等死吗？”铁拳的怒吼在耳机里响起。
我颤抖着举起枪。通过战术目今，我锁定了远处一个躲在掩体后、正准备发射肩扛式榴弹的敌人。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生物热能信号，能计算出他下一秒的动作，能分析出子弹飞行的最佳弹道。
我的大脑在疯狂地计算、分析。但我的手指，却像灌了铅一样，迟迟无法扣下扳机。
我看到了他的脸，一张年轻的、因为植入劣质义眼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他和我一样，也许也只是一个为了生存而挣扎的可怜虫。
我杀不了他。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那名敌人发射了榴弹。
榴弹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正在与几名敌人缠斗的蜂刺。
“小心！”我失声惊叫。
蜂刺察觉到了危 险，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扭转身躯，躲过了榴弹的核心爆炸范围。但爆炸的气浪，依旧将她狠狠地掀飞出去，撞在了墙壁上。
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而她原本矫健的身形，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而就是这一瞬间，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狙击手开火了。
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蜂刺的左肩。虽然被作战服的内置护甲挡住了，但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C吟，左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一刻，我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我忘了恐惧，忘了道德，忘了那个挣扎的自己。
我只看到蜂刺受伤后那苍白的脸，只看到她看向我时，那双蓝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血液，冲上了我的大脑。
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冰冷的愤怒，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
我再次进入了“超频”状态。
但这一次，我没有连接网络。我将所有的计算力，都用在了现实世界。
时间在我眼中，仿佛再次变慢了。
雨滴，悬停在空中。敌人的动作，如同慢镜头般在我眼前分解成一帧帧的画面。他们的肌肉收缩、他们的呼吸节奏、他们眼神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化作了精准的数据，涌入我的大脑。
我捡起了地上的枪。
那个狙击手，正在拉动枪栓，准备补上第二枪。
我抬起了手。
没有瞄准，没有思考。
只是本能。
我的战术目镜瞬间计算出了弹道、风速、空气湿度。我的手臂肌肉，以最精准的角度和力度，稳定住了枪身。
我扣动了扳机。
“噗。”
电磁手枪发出了微不可闻的轻响。
远处，那名狙击手的脑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爆的番茄，炸成了一团血雾。
接着，我动了。
我不再躲藏，而是从掩体后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进了枪林弹雨之中。
我的身体以一种超乎常理的协调性和精准度，躲避着每一发向我射来的子弹。等离子束擦着我的衣角飞过，动能弹丸在我脚边溅起火花。
而我的每一次还击，都精准而致命。
一枪，打穿了一个赛博格的义眼，引爆了他大脑里的处理器。
一枪，击中了一名敌人手中的手雷，将他和他的同伴一起炸上了天。
一枪，射断了一根支撑着巨大广告牌的钢索，摇摇欲坠的广告牌轰然倒下，将下面的一小队敌人压成了肉酱。
我不再是一个程序员。
我是一尊行走的、冰冷的杀戮神像。我在执行一段名为“死亡”的协议。
当最后一个敌人被我一枪爆头后，我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
手中的枪口，还冒着袅袅的青烟。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了蜂刺。
她捂着受伤的肩膀，正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震惊、恐惧和一丝……欣赏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滚烫的鲜血。
那个挣扎的学生，那个犹豫的程序员，那个还抱着可笑同情心的白痴……
在这一刻，在我的第一声枪响之后，
——彻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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