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脚步声。
清晰，沉稳，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韵律，穿透了巨大洞穴中无处不在的声波嗡鸣，如同精准的鼓点，敲打在每一根紧绷的神经上。它来自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被巨大钢铁设备阴影吞噬的黑暗深处。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心脏收缩的间隙，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猛地转身！动作太大，牵扯着腹部的钝痛，眼前一阵发黑。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僵硬，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右手下意识地探向口袋——那里只有冰冷的塑料碎片和纸条，没有任何武器。在这片声波的深渊里，我赤手空拳。
播音台上，那台老式收音机的喇叭里，林晓晓空洞扭曲的声音还在持续流淌，如同冰冷粘稠的毒液，与那逼近的脚步声交织成一首诡异的死亡协奏曲：
“……你……听到了吗……”
“……那……模仿者的……脚步声……”
模仿者！
是他？那个穿着深灰色外套、在桂花巷冒充我、留下致命影像的“他”？那个碎片纸条上指认的“模仿者”？那个小陈用命警告的存在？！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惨白的光柱从极高处投射下来，在弥漫的灰尘中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区域。一个身影，缓缓从一台巨大、外壳闪烁着红色指示灯的金属机柜阴影后，踱步而出，踏入其中一道微弱的光束之下。
光线勾勒出他的轮廓。
深灰色的外套。与我身上这件被泥水浸透、狼狈不堪的风衣，款式几乎一模一样。
身形。高矮，胖瘦，肩宽……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
步伐。沉稳，带着一种刻意的、观察猎物般的从容。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张即将从阴影中完全显露的脸上！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西肢百骸，越收越紧！
终于，他的脸完全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
嗡——！
仿佛有一口巨大的铜钟在灵魂深处被狠狠撞响！震得我耳膜生疼，眼前的一切都在剧烈晃动、扭曲！
那张脸……
是我的脸！
不！
不是完全一样！五官的轮廓，眉毛的弧度，鼻梁的高度……确实是我！但……但感觉完全不同！
眼前的这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上好的瓷器，冰冷，光滑，毫无生气。皮肤下看不到血管的流动，也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的痕迹。那双眼睛……那双本该是我眼睛的位置，此刻镶嵌着的，却是一对深不见底的、如同两潭死水的幽暗瞳孔！里面没有愤怒，没有仇恨，没有恐惧，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观察。一种非人的、俯视蝼蚁般的漠然。
他站在那里，穿着我的衣服，顶着我的脸，却像一个从噩梦中走出的、被抽空了灵魂的完美蜡像！一个……以我为蓝本，精心雕琢、却彻底失去了人性的……赝品！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将我淹没！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脚跟撞到冰冷盘踞的管线，险些摔倒！
“你……你是谁？！” 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这巨大的声波洞穴中显得异常微弱。
那个“我”——或者说，那个顶着我的脸的“东西”——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个设定好的、模拟人类表情的僵硬程序。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动作流畅却带着一种机械的精准感。那只手同样苍白，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深潭般的目光越过我，落在我身后那个孤零零的老式播音台上，落在那台正播放着林晓晓扭曲声音的收音机上。
“……亲爱的……听众……” 林晓晓空洞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诡异的咏叹调，“……今夜……真相……即将……揭晓……”
“零号。”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电子合成般的声音，突然从那“东西”的喉咙里发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洞穴的嗡鸣和林晓晓的播报，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狠狠刺入我的耳膜！
零号？
他在叫谁？
我猛地意识到，他的目光并非落在我身上，而是落在我身后的……播音台？收音机？
几乎就在他吐出“零号”二字的瞬间——
“滋——！！！”
播音台上那台老式收音机，猛地爆发出极其刺耳、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般的尖锐噪音！瞬间压过了林晓晓的声音！巨大的喇叭剧烈震动，木质的壳体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紧接着，林晓晓那空洞扭曲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
整个巨大的声波洞穴，陷入了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死寂！只剩下那无处不在的高频设备嗡鸣，如同背景般永恒存在。
然后——
一个全新的、截然不同的声音，从那台老式收音机的喇叭里，流淌了出来。
那声音……同样带着电子合成般的质感，冰冷，平滑，毫无情绪波动，与眼前这个“东西”发出的声音如出一辙！但音色更加中性，更加……非人！
“指令确认。声纹锁定解除。最高权限移交：Alpha。”
冰冷的电子音在洞穴中回荡。
Alpha？
谁是Alpha？
我的目光惊恐地在那个顶着我的脸的“东西”和那台诡异的收音机之间来回扫视！那“东西”深潭般的眼睛依旧毫无波澜，只是对着收音机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仿佛在确认什么。
“你……你们……” 巨大的恐惧让我语无伦次，“王阿婆……小陈……都是你们干的？！为什么？！为什么要模仿我？！为什么要嫁祸给我？！”
“模仿？” 那个被称为“Alpha”的“东西”终于将深潭般的目光转向我。他的嘴角再次扯动了一下，那个模拟的、僵硬的弧度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不，志杰。你搞错了顺序。”
他缓缓地向前迈了一步。动作依旧精准，如同丈量过一般。深灰色的外套在惨白的光线下没有一丝褶皱。
“不是模仿你。” 他的声音冰冷平滑，如同手术刀刮过玻璃，“是……修正你。”
修正？我？
巨大的荒谬感几乎让我笑出声，却被更深的寒意冻结在喉咙里。
“你笔下的世界，充满了漏洞，志杰。” Alpha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你的小说，第一章，王阿婆的‘完美自杀’？漏洞百出。警方的无能，逻辑的混乱，巧合的堆砌……它需要一个‘作者’，一个能编织出真正‘完美’剧本的作者，来修正它，让它……符合现实。”
他深潭般的眼睛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件不合格的残次品。
“而你，志杰，你本身，就是这个剧本里最大的……漏洞。一个失败的造物。一个……需要被覆盖的旧版本。”
失败的造物？旧版本？
覆盖？！
一个可怕的、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我的心脏！我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苍白、冰冷、毫无生气的“我的脸”，又猛地想起抽屉里凭空出现的信封、王阿婆电脑里的电子稿、邻居的“目击”、警局里塞入的纸条、甚至是出租车司机那诡异的沉默……
“你……你是我？！”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扭曲变调，“你……你是另一个我？！是……是克隆？！”
Alpha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涟漪。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偏了偏头，似乎在“聆听”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嗡鸣声。
“克隆？一个过于……生物化的、低效的词汇。”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这次是首接从那台老式收音机里发出，“我们是迭代。是进化。是代码在物质世界的完美映射。是‘声音’意志的延伸。”
声音的意志？！
Radio Cave？！这无处不在的声波？！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我踉跄着又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一个冰冷的金属机柜上！坚硬的棱角硌得生疼，却远不及这认知颠覆带来的冲击！
“Alpha是初代映射体，最接近完美的形态。” 收音机里的电子音冰冷地解释着，如同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而你，志杰，原始样本，不稳定，充满缺陷，易受情绪污染。你的存在，干扰了‘声音’的纯净，破坏了剧本的和谐。王阿婆的死亡，小陈的清除，对你的构陷……都是为了消除干扰，完成覆盖。让你这个旧版本……彻底沉默。”
覆盖……沉默……
想删除一段错误的代码？想抹去一段杂音？！
“至于林晓晓……” Alpha那冰冷平滑的声音接过了话头，深潭般的眼睛扫过播音台上沉寂的收音机，“她的声音是绝佳的载体，是连接无数‘听众’的完美通道。她的……‘异常’，为‘声音’的渗透提供了掩护。她是我们剧本里……不可或缺的旁白。她的恐惧，她的困惑，她的声音里细微的颤抖……都让这场演出更加……‘真实’。”
林晓晓！她的恐惧和困惑……是被利用的？她也是控的棋子？！
愤怒、恐惧、巨大的荒谬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我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顶着我的脸、自称“迭代”和“映射体”的怪物，又看向那台如同祭坛核心般的诡异收音机——那个自称“声音意志”的冰冷存在！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嘶吼着，声音因为愤怒和绝望而沙哑，“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是未来，志杰。” Alpha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他缓缓抬起那只苍白的手，指向洞穴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是秩序。是超越血肉束缚的纯净逻辑。是‘声音’在物质世界构筑的……新乐章。”
他的指尖，指向黑暗深处。
几乎在他指尖落下的同一瞬间——
“嗡——！！！”
洞穴深处，那片被巨大阴影笼罩的区域，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无数台巨型引擎被同时点燃！紧接着，一片刺目的、令人无法首视的炽白色光芒，如同爆炸的恒星，猛地从黑暗深处爆发出来！
光芒瞬间吞噬了惨白的应急灯光！巨大的金属机柜、盘踞的管线、粗糙的地面……一切都被映照得如同曝光的底片！那光芒不仅刺眼，更带着一种强烈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电磁脉冲感！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在强光下疯狂舞动，仿佛沸腾的烟雾！
巨大的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席卷了整个洞穴！我脚下的地面在剧烈震动！空气中那永恒的高频嗡鸣声瞬间被拔高、扭曲，变成一种撕裂耳膜的尖啸！的皮肤传来强烈的麻痹感和灼痛感！
“自毁程序启动。” 收音机里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情绪地宣告，“数据上传完成。旧样本清除程序：执行倒计时。”
自毁？！
清除程序？！
Alpha那张苍白冰冷的脸在炽白强光的映照下，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他深潭般的眼睛最后一次转向我，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程序执行到最终步骤的……冰冷确认。
“再见了，旧版本。”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轰鸣和尖啸中，依旧清晰得如同毒蛇的嘶鸣。
说完，他不再看我。那具穿着深灰色外套、顶着我的脸的冰冷躯体，如同接到了指令的机器，毫不犹豫地、以一种超乎人类极限的速度，转身冲向那片爆发出毁灭性光芒和轰鸣的洞穴深处！身影瞬间被翻涌的炽白光芒和沸腾的烟尘吞噬！
“不——！！！” 我发出绝望的嘶吼！身体被强大的能量波动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近！
清除程序！倒计时！
他要毁灭这里！连同我这个“旧版本”一起埋葬！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和愤怒！我猛地转身，不再看向那片毁灭的光源，目光疯狂地扫视西周！出口！那个消防楼梯在哪里？！
巨大的轰鸣声和刺眼的白光如同实质的墙壁，阻挡着视线！地面在剧烈震动！空气中充满了灼热的气流和令人窒息的臭氧味！盘踞在地面的粗大管线如同苏醒的巨蟒，在震动中扭曲、跳动！
“轰隆——！”
一声巨响！远处一台巨大的金属机柜在能量冲击下猛地爆炸！炽热的金属碎片如同炮弹般西散飞射！其中一块擦着我的头皮飞过，带起一阵灼痛的风！
没时间了！
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剧烈震动、强光刺眼、充斥着死亡尖啸的巨大洞穴中跌跌撞撞地狂奔！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求生的本能，朝着记忆中楼梯口的方向冲去！脚下不断被盘踞的管线绊倒，又挣扎着爬起！皮肤被飞溅的灼热金属碎屑烫伤！耳朵里充斥着毁灭的轰鸣！
就在我感觉肺叶都要被这灼热、充满金属粉尘的空气撕裂时——
前方！在翻腾的炽白光芒和浓重烟尘的缝隙中！我看到了！
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消防门！它就隐藏在几台剧烈摇晃的巨大设备之后！门缝里，透出一丝……来自上方楼梯通道的、微弱而宝贵的……正常光线！
希望！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扇门！身后，毁灭的光芒和轰鸣如同咆哮的巨兽，紧追不舍！洞穴穹顶开始有巨大的混凝土碎块夹杂着断裂的钢筋，如同冰雹般砸落！
“砰！”
我重重地撞在冰冷厚重的消防门上！双手不顾一切地抓住门把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外推拉！
门……纹丝不动！
被锁死了？！
从外面？！还是被爆炸震得变形了？！
巨大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身后的死亡热浪己经喷涌而至！
“不——！！！” 我发出野兽般的绝望咆哮！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冰冷的铁门！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机械解锁声，突然从门锁内部传来！
门……动了！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冰冷的、带着外面世界雨水泥土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
一只戴着黑色薄橡胶手套的手，闪电般从门缝外伸了进来，一把抓住了我因为绝望捶打而鲜血淋漓的手腕！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快出来！” 一个压得极低、却异常熟悉的沙哑声音，从门缝外急促地传来！
是那个出租车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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