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停业的牙科诊所里，卷帘门之内成了一小方天地，卷帘门之外，上面贴着的靛蓝色的丧字，在风里飘动，两边的挽联掉了一半。张彬站在干净整洁的桌面前，桌子上放着一个不锈钢的托盘，托盘里倒满了福尔马林液体，液体里浸泡的是一对肾脏，托盘的旁边放着一把生锈的小刀，以及一些凌乱的瓶瓶罐罐。
他看着里面，腐烂，变色，甚至表面黏滑的肾脏，呼吸急促，撑在桌子上的双手颤抖，那种几乎快要将理智燃烧的愤怒在胸腔和大脑里蔓延，毫无预兆，他抓着托盘的边缘，将托盘连带着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甩到地上。
巨大的响声在这个寂静封闭的空间回荡，他从愤怒变成了大笑，右手抓住那把锈迹斑斑的小刀，一下又一下的划着地上的肾脏，他笑着，笑完后又哭，情绪不断地变化，最后又变回了那个懦弱的，沉默不语的张彬。
……
“我不知道葛声在学校发生过什么，又和什么人有过冲突，他在学校里的事情从来不和我说。”在城南路新世代小区门口的汽修店里，陆风和关北见到了葛声的父亲，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瘦弱的男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找到他的时候，手上还拿着汽修用的扳手，满手的机油。
原本他们应该在去城南村分局的，但在路途中接到宋其哲的电话，说是找到了葛声的家人，于是他们临时改了地方，去了和分局方向相反，但也不远的汽修店。
“你好，我是市局刑侦队的陆风。”陆风走向前，他朝蹲在路边树荫下休息的男人做了个自我介绍。
男人挑起眼皮，凉凉的说，“又有什么事？我儿子都住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了。”
“我们主要是想要了解一下葛声和胡冬之间的矛盾，比如平时的一些摩擦之类的。”陆风蹲到男人的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自己也叼上，偏头用火机点燃，把还燃着的火机朝男人那边送了送。
男人愣了一下，带着点狐疑的看着陆风，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双眼，那里面倒映出自己满身疲倦，春日难得的晴天，阳光破格从樟树繁茂的枝叶间落下，风一吹，枯黄的叶混着白花飘下。
他凑近了火，点燃了烟蒂。
“我对于我儿子在学校的事情，都是老师找我过去谈话，我才知道。”男人说，“他在学校不乖，不好好学习，成天打架斗殴，逃课上网，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管教，所以我儿子被人打进了医院，我也没话说，本身他自己也有错误。”
“我知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但是我儿子在医院躺着，不可能杀人。”男人吐了个烟圈，有一朵白花落在他的肩头，这是一个他十分笃定的事实，所以他说的斩钉截铁。
“葛声和胡冬他们发生冲突的事情你清楚吗？”陆风又问。
“无非就是年轻人脾气爆，一点小事就动手，这次闹得大了，把自己搭进去。”男人深吸一口，烟蒂就到了尾，他把烟蒂丢到地上，用力碾了碾。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男人站了起来，身上机油的味道很浓烈，从车道边驶入一辆车，他还没等陆风继续问，就迎上前，带着笑，“老板，是洗车还是喷漆？”
“修车。”
“好勒。”
陆风站了起来，关北站在了他的旁边，再往边上是顾航，影子融进了树影里，风吹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先动了一下，紧接着陆风也跟着动，但也只是从这棵树换到下一棵树，穿着制服的关北和顾航，就像是两尊大神立在汽修店的门口，引来周围的窃窃私语和隐晦视线。
不得己男人又走了过来，他过来前先是被经理喊过去谈了几分钟？也许十几分钟的话，后又去水管边洗了手，“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问这个人你认识吗？”陆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乔安和徐盛，两个少年穿着同样的校服，手里拿着奖状，站在主席台上的合影。
“认识，以前跟我儿子一个初中的。”男人有些不耐烦的回答，他双手在衣服上胡乱的擦，“都不是好的，我儿子住院也有他们的份。”
说到这里，他竟然有些咬牙切齿。
“后来怎么不在一块玩了？”
“不在一块玩都这样了，要是在一起，我儿子指不定成什么样。”男人皱起了眉，那种咬牙切齿的语气像是泄了气的气球，语气缓和了起来，“警官我是真不知道小孩之间的事情，我儿子进医院抢救我还是学校老师给我打电话。”
“我平日也没时间管他，下了班我还要去做保安，家里除了他，还有个小的要养，我对他们之间的事情，还不如学校老师了解。”男人说，“不过我看到过，乔安和徐盛带着几个人把一小孩堵在巷子要钱，不如你们去问问他们？”
“这俩小孩在学校的风评也不好，听说他们学校寒假前死的那小孩，就是他们推下去的。”男人叹了口气说。
“不是自己跳楼的吗？”陆风挑了挑眉，他有些惊讶，“我看新闻和案卷笔录上都显示的是自杀。”
“谁知道呢，我也是道听途说。”男人揉了揉眉心，好似满身疲倦，“不如你们去问问两个学校的老师，你们这么站在这里，这让我怎么工作？”
“你们在这么站下去，我老板要扣我的工资了。”男人带着点恳求的语气说，“去问问学校的老师，或者乔安和徐盛这俩小孩，也比跟我在这里耗着好，我知道的也就那么多，我儿子从来不和我说学校的事情，每天不是在家关上门玩游戏，就是找不到人，比我还忙。”
“你道听途说的话，是从谁嘴里听到的？”关北一边拿笔记着一边问。
“我哪里记得，我就就是偶然听到了一嘴。”男人说。
“别急，好好想想。”陆风笑着给他递上了一瓶水，那水是顾航几分钟前去买的。
男人无奈的接过，拧开喝了一口，沁凉的水入了喉，好像真的压下了满心的烦躁，他说，“就出事的前一天，我儿子回家的时候，忽然就问我知不知道乔安学校有学生跳楼的事情。”
“我说我知道，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想不知道都难。”男人说，“我那时候赶着要去上班，跟他交代了一下等会要去托管那里接小的回来，结果他可得意的说，他知道那人不是自己主动跳的。”
“我以为他开玩笑，结果他说，乔安他们拍了视频，那人是被他们推下去的。”
“视频呢？”陆风皱起了眉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没看到那个视频，所以我说我是道听途说，真的假的，我不清楚，但第二天我儿子就被揍得住了院，每天花销都不得了。”男人捏紧了矿泉水瓶，他把瓶身捏的皱巴巴的，“我知道的就这些了，行了吧，能不能放过我啊。”
陆风没说话，他沉默着思考了一会，时间不长，几秒的时间，视线盯着男人黝黑疲倦的脸，男人下巴的胡渣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而后陆风在男人略微有些不知所措的视线里，他忽然笑了，客客气气的说，“谢谢你的配合，后期有什么问题我们还会再联系你的，今天实在是不好意，给你添麻烦了。”
陆风带着关北和顾航朝一首不停往他们这个方向看的，汽修店的员工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踏着正午恰到好处的阳光坐上了回城南分局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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