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看着俺!看着俺!”李雪一边嘶吼,一边飞快地又捏起两根稍短的银针,精准地扎在石头胸口膻中穴和左手手腕的内关穴!捻动!
剧烈的痉挛在银针的刺激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慢慢平息下去。
石头反弓的身体软了下来,眼睛也缓缓闭上,但胸膛的起伏变得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了。那张惨白的小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死寂。
李雪的手指死死按在石头颈侧的脉搏上,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跳动,脸色变得比地上的雪还白。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金色瞳孔死死盯着陆远和老班长,声音嘶哑绝望,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不行…压不住了…毒素…攻心了…心…心要停了!得…得用强心针!洋人的那种!肾上腺素!有…有吗?!”
肾上腺素?!
这个只在传闻里听过的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每个人的脑海!
在这被鬼子围成铁桶、缺医少药到极点的鹰嘴崖,连盘尼西林都是拿命换来的,哪里去找那传说中的强心针?
窑洞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而绝望的喘息。老班长痛苦地闭上了眼,沟壑纵横的脸颊剧烈地抽搐着。
王大爷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柱子和大壮死死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陆远靠着冰冷的土墙,浑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
他看着李雪眼中那最后一点希冀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看着炕上石头那张迅速失去最后一点活气的脸…
金色的视界里,那点微弱的光晕,彻底被浓稠的黑暗吞噬、熄灭。
李雪按在石头颈侧的手指,猛地僵住。她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软软地滑跪在冰冷的泥地上,沾满血污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她低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地耸动。
窑洞里,最后一点压抑的啜泣声也消失了。只有风,还在窑洞外凄厉地嚎叫着,像是为这小小的生命奏响最后的挽歌。
老铁匠手里的刨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佝偻着背,默默地走到墙角,把那副刚刚刨光、还散发着新鲜木头气息的薄薄“火板子”拖了过来,轻轻地、轻轻地放在了停着李大彪的停灵台旁边。
一大一小,两副冰冷的木板,在昏黄的油灯下,沉默地诉说着这寒窑里最深沉的悲恸。
陆远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冰冷的土墙,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左臂的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踉跄着走到土炕边。
石头静静地躺在那里,小小的身体陷在破棉被里,那么瘦,那么轻,仿佛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
那张曾经充满狡黠和倔强的小脸,此刻只剩下一种孩童不该有的、近乎透明的平静。
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在惨白的皮肤上投下两道淡淡的阴影,像是睡着了,只是永远不会再醒来。
陆远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拂过石头冰冷的脸颊。触手一片刺骨的冰凉。
他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孩子那同样冰冷的额头。
没有眼泪。巨大的悲痛像是冰冷的铁水,灌满了他的胸腔,凝固了他的泪腺。只有身体深处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喉咙里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窑洞里,一片死寂。油灯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像是被这沉重的悲伤惊扰,随即又恢复了那微弱而执着的燃烧,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百年。
“哐啷——!”
窑洞那扇破旧的、用树枝和草绳编成的门帘,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
一股裹着雪沫子的刺骨寒风呼啸着灌了进来,瞬间吹得几盏油灯火苗剧烈摇晃,几近熄灭!窑洞里本就昏暗的光线更是骤然一暗!
“谁?!” 老班长反应极快,猛地抄起靠在墙边的老套筒,枪栓“哗啦”一声拉开!
陆远也瞬间从巨大的悲痛中惊醒,右手闪电般摸向腰间的匕首!窑洞里所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紧张地望向门口!
风雪狂卷的洞口,一个浑身裹满冰雪、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
那人“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激起一片雪尘。他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想抬起头,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冷风吹散。
“是…是俺…”一个极其虚弱、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响起,嘶哑得像破锣,
“老…老周…俺是…鹰嘴崖…山后…周家坳的…周老栓…”
周老栓?!老班长一愣,随即认出了那个沾满冰雪的破羊皮袄!
他赶紧放下枪,几步冲过去,和陆远一起,把地上那个冻僵的人架了起来。
“老栓叔?!恁咋来了?!这大风雪的!”老班长又惊又急,帮周老栓拍打着身上的冰雪。
周老栓脸上冻得青紫,眉毛胡子都结了厚厚的冰溜子,嘴唇乌黑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药…药…”他哆嗦着手,死死抓着自己胸前鼓囊囊的破棉袄,像是抓着救命稻草,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一种惊人的亮光,
“给…给娃儿…强心针…洋…洋人的…”
强心针?!这三个字如同炸雷,在死寂的窑洞里猛然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李雪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周老栓胸前那个鼓囊囊的地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远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周老栓哆嗦着,用冻僵的手指,艰难地撕开自己破棉袄胸前缝得死死的内衬口袋!
里面赫然露出一个巴掌大小、扁扁的金属盒子!盒子上面印着一个鲜红的十字和一行看不懂的洋文!
他颤抖着,把这个冰冷的金属盒子塞到离他最近的李雪手里,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快…快给娃儿…打…俺…俺儿子…柱子…前年…打鬼子…没了…就…就剩这一支…他…他队伍上发的…救命药…说…说给最需要的同志…俺…俺一路…爬…爬过来的…”
金属盒子冰冷的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李雪!她猛地打开盒盖!
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小小的玻璃注射器!注射器里是透明的液体!旁边还有一根细长的针头!
肾上腺素!
真的是肾上腺素!
“热水!干净的布!快!”李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利的狂喜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一把抓起那支救命的注射器!
整个窑洞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瞬间沸腾了!希望的火苗在绝望的灰烬中死灰复燃,烧得比灶膛里的火还要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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