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更大了,像是无数白色的冤魂在天地间凄厉地哭嚎、撕扯。
鹰嘴崖那熟悉的、黑黢黢的山梁轮廓,终于在茫茫雪幕中隐隐显露出来,像一道沉默而伤痕累累的脊梁。
那点轮廓,是希望,是活命的终点,近得似乎能闻到窑洞里柴火燃烧的烟味,却又远得让人绝望——只剩最后一里多地了。
可这最后的一里地,每一步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山上挪动。
李大彪被大壮和柱子架着,高大沉重的身体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全靠两个战士死命支撑。
他头耷拉着,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气,只有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沫声,每一次咳嗽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那件破棉袄的前襟和后背,己经被血彻底浸透,暗红的颜色在冰冷的雪地上留下断断续续、刺目的印记。
“彪子哥…撑住…撑住啊!” 柱子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和大壮咬碎了牙,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雪水往下淌,每一步都陷在深雪里,深一脚浅一脚,拖拽着这具沉重而迅速流失生命的躯体。
李雪抱着石头,紧跟在后面。孩子那点微弱的呼吸,隔着一层棉袄,几乎感觉不到了。
李雪的心沉得像灌满了铅,她只能一遍遍机械地念着:“石头…快到了…快到了…” 眼泪冻成了冰渣子,挂在睫毛上。
陆远端着枪,走在队伍最后,左臂的伤口因为寒冷和持续的剧痛己经麻木。
他金色的视界扫过身后白茫茫的来路,风雪掩盖了足迹,也掩盖了可能尾随的危险。但他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每一次风卷起雪浪的异常涌动,都让他心头一紧。
“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咆哮,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响!这声音不是枪炮,却比枪炮更令人心胆俱裂!像是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发出毁灭的怒吼!
整个队伍瞬间僵住!所有人惊骇地抬头望去!
只见右侧那道高耸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陡峭山梁,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开!巨大的、白色的雪浪,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像崩塌的白色山脉,裹挟着断裂的树木和无数碎石,以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轰鸣着、翻滚着、咆哮着,朝着他们队伍所在的山坡,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
雪崩!
“雪塌了!快跑啊!” 王大爷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
绝望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面对这天地之威,人力渺小如蝼蚁!往哪里跑?雪浪覆盖的范围太广,速度太快!身后是开阔的下坡,根本避无可避!
“靠拢!靠拢!往那几块大石头后面躲!快!” 陆远目眦欲裂,嘶吼声在震耳欲聋的雪崩轰鸣中显得如此微弱。
他指着前方几十米外,几块从雪地里凸起的巨大黑色岩石,那是唯一可能的屏障!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队伍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连滚带爬地朝着那几块巨石冲去!
雪崩的白色巨墙己经近在咫尺!那轰鸣声震得人耳膜欲裂,脚下的雪地都在剧烈颤抖!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轰隆隆——!!!”
白色的死亡洪流终于狠狠地撞上了山坡!
就在雪浪吞噬一切的最后一刹那,陆远、大壮、柱子、李雪、王大爷、栓柱…所有人,连带着昏迷不醒的李大彪和石头,全都连滚带爬地扑进了那几块巨大岩石构成的狭窄缝隙里!几乎是同时,狂暴的雪浪夹杂着断裂的树干和碎石,如同万吨瀑布,轰然拍打在巨石的表面!
“砰!哗啦啦——!”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地面都在跳动!岩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的雪粉和碎冰像子弹一样从缝隙口喷射进来,打得人脸上生疼!
缝隙里瞬间一片黑暗,只有雪崩持续不断的、令人窒息的恐怖轰鸣在耳边炸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那毁天灭地的轰鸣声才渐渐远去、平息,只剩下雪块滑落的簌簌声。
缝隙里一片死寂,弥漫着呛人的雪尘。
“咳咳咳…” 陆远第一个挣扎着抬起头,吐掉嘴里的雪沫,摸索着身边的人,“活着没?都说话!”
“咳咳…在…在呢…” 是王大爷虚弱的声音。
“额…额在…” 栓柱的声音带着痛苦。
“俺…俺没事…” 这是柱子。
“石头…石头还在…” 李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陆远的心稍微放下一点,立刻又揪紧了:“大彪!大彪呢?!”
缝隙深处,传来大壮带着哭腔的回应:“班长…彪子哥…彪子哥他…没…没动静了…”
陆远的心猛地一沉,手脚并用地在狭窄黑暗的空间里朝那边爬去。
借着缝隙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他看到大壮和柱子正死死抱着李大彪的身体。
李大彪的头无力地垂着,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白,嘴角凝固着暗红的血沫,胸膛一片死寂,再也没了起伏。
这个像山一样、像火一样,刚刚还端着机枪怒吼着为所有人杀出血路的汉子,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体正在迅速变得冰冷僵硬。
“彪子…” 陆远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巨大的悲痛像冰水一样瞬间淹没了全身。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去碰碰李大彪那张熟悉的脸,指尖却在离皮肤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他猛地缩回手,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岩石上!骨节破裂,鲜血渗出,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走!” 陆远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一把抹掉脸上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的东西,眼神重新变得如同淬火的钢,“扒开雪!出去!带石头…回家!”
生的渴望压倒了灭顶的悲伤。几个人红着眼睛,用刺刀,用双手,甚至用头,疯狂地扒着堵塞在缝隙口的积雪和杂物。
冰冷的雪灌进袖口、领口,冻得人牙齿打颤,手指很快麻木失去知觉,但没人停下。
当最后一块堵路的石头被合力推开,刺眼的白光涌入缝隙时,鹰嘴崖的方向,几点微弱却无比温暖的火光,如同暗夜中最明亮的星辰,穿透了依旧肆虐的风雪,清晰地映入了每一个人的眼帘!
窑洞!是窑洞的火光!
“到了…到了!是鹰嘴崖!是咱的窑洞!” 王大爷老泪纵横,指着那火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石头!石头你看见没?咱到家了!到家了!” 李雪抱着怀里冰凉的小身体,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哽咽着,一遍遍呼唤。
陆远最后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冰冷雪地上的李大彪。
那张灰败的脸上,似乎还凝固着一丝,未尽的执念。
陆远猛地转过身,不再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那声音穿透风雪,带着血泪的悲怆和永不熄灭的火焰:
“走——!回家——!”
风雪依旧在天地间狂舞,呜咽着,仿佛在为逝去的英魂唱响最后的挽歌。
鹰嘴崖那几点跳动的窑洞火光,在苍茫的白色世界里,是唯一的灯塔,微弱,却足以刺破这无边的寒冷与绝望,指引着归途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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