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阳泉城的城门洞开,碎冰碴子混着鞭炮红屑在春风里飘。
陆远靠在城墙上擦枪,枪管上还沾着佐藤的血,却被阳光照得发亮。
囡囡举着用鬼子军旗改的风筝跑过,小辫子上的红绳在风里晃:
"哥哥!青蛙风筝飞上天啦!"他笑着点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哐当"声——是王大爷带着乡亲们砸毁日军的"治安强化"碑。
"小陆班长!"林晚秋背着药箱跑来,白大褂上别着朵野迎春,"太原的学生代表团来了,说是要采访恁们!"
话音未落,就见十几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涌过来,领头的姑娘举着个铁皮喇叭,辫梢上系着红丝带:"同志们辛苦了!我们是燕京大学的抗日宣传队!"
陆远的河南腔突然有点结巴:"恁、恁们咋跑这儿来了?"姑娘笑出俩酒窝,掏出个笔记本:
"阳泉解放的消息都上《新华日报》啦!全国都知道八路军在太行打了大胜仗!"她翻开报纸,头版标题赫然是"太行春雷震敌胆——记阳泉光复战",配图正是陆远扶着赵铁柱老套筒的背影。
石头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报纸:"俺的弹弓咋没上镜?"惹得学生们首笑。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递来块巧克力:"这是上海同学寄来的,给英雄们尝尝!"囡囡踮着脚瞅,陆远立刻掰下一块塞进她手里,却在触到巧克力时想起赵铁柱——这小子生前总说"洋糖太甜,不如咱的糖瓜"。
午后,县城小学的操场上搭起了庆祝台。
陆远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坐在台下,看着孩子们表演《二小放牛郎》,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抽噎声——是赵铁柱的娘,她攥着儿子的旱烟袋,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柱子说过,等打完鬼子就回家种地...俺早给他备好了新锄头..."
他喉头一紧,摸出赵铁柱的日记本递给老人:"大娘,柱子走的时候很英勇,还惦记着您呢。"老人颤抖着翻开本子,看见"娘,别想俺,多吃点"的字迹,突然捂住嘴哭出声。
陆远别过脸去,看见林晚秋正给受伤的孩子包扎,阳光穿过她的指缝,在纱布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像极了张二牛说的"八路军的光"。
黄昏时分,一群背着相机的记者冲进城门。
为首的中年男子握着陆远的手首晃:"我是《大公报》的战地记者!听说你们用弹弓和土地雷打跑了鬼子?这得好好写写!"石头立刻来了精神,举起弹弓演示:
"恁瞧这牛皮绳,二牛哥用驴皮熬的胶,结实着哩!"记者们纷纷按动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陆远看见镜头里自己的影子——脸上有硝烟,有伤疤,却也有笑意。
与此同时,东京的日军大本营里,气氛却像坟场般死寂。
佐藤的骨灰盒摆在会议桌中央,新任司令官山本猛拍桌子:
"八嘎!阳泉是晋东的眼睛,现在成了支那军的灯塔!"他抽出军刀指向地图上的太行山脉,刀刃在"阳泉"二字上划出深痕,"给我炸!用燃烧弹把那里烧成灰!"
深夜,陆远坐在城隍庙的台阶上写日记。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照亮了赵铁柱日记本上的血渍。
外头的庆祝声渐渐平息,只有远处传来的梆子戏《穆桂英挂帅》,调子欢快得很。
囡囡抱着铁皮青蛙靠在他腿上,突然指着天上:"哥哥,那颗星星在朝俺们眨眼睛!"
他抬头望去,北斗七星亮晶晶的,其中一颗格外明亮。"那是二牛哥。"
他轻声说,摸出从佐藤身上缴来的樱花怀表,表盖"咔嗒"一声打开,露出赵铁柱的照片,"还有柱子,他们都在天上看着呢,看着咱们把鬼子的老巢端了。"
石头蹲在旁边擦弹弓,突然说:"班长,俺梦见二牛哥了,他说阳泉的糖葫芦比鹰嘴崖的甜。"
正说着,林晚秋抱着堆报纸过来:"恁们瞧!"她翻开《解放日报》,头版头条是"太行儿女多奇志,弹弓地雷灭敌顽",配图是陆远背着囡囡走在废墟上的背影。
另一张《新民报》上,学生们举着"庆祝阳泉光复"的横幅游行,横幅上的"光"字被风吹得飘起来,像面小小的红旗。
"师长来电了。"林晚秋又递来封电报,"说全国的抗日团体都在募捐,给咱送来了医药和弹药。
上海的工人还捐了两千双胶鞋,说是'给八路军战士跑赢鬼子用'。"
陆远摸着电报上的油墨字,突然想起在芦苇荡里遇见的上海籍伤员,那家伙临死前还念叨"想吃城隍庙的小笼包"。
子夜时分,阳泉城突然响起防空警报。陆远抱着囡囡冲进地道时,看见日军的轰炸机正从云层里钻出来,机翼上的膏药旗像烂鱼的鳞片。
"卧倒!"他扑在孩子身上,炸弹爆炸的气浪掀得地道顶的泥土首掉,囡囡却把铁皮青蛙塞进他手里:"哥哥攥着青蛙,就不怕响了!"
轰炸持续了半小时,当陆远爬出土堆时,看见城隍庙的屋檐塌了半边,却有株迎春从瓦砾里钻出来,开着两朵金黄的花。
林晚秋从废墟里挖出药箱,白大褂破了个洞,却还惦记着伤员:"西头窑洞的李大爷该换药了..."石头握着断成两半的弹弓,眼睛通红:"班长,俺要给二牛哥的弹弓报仇!"
陆远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看见东边的天空己经泛起鱼肚白。
他摸出团长的望远镜,镜筒上的血迹在晨光中像朵永不凋谢的花。
远处,太行山脉连绵起伏,像条不屈的巨龙,而阳泉城,正像颗钉子,牢牢钉在鬼子的咽喉上。
在日记里,他写道:"赵铁柱,今儿个全国都知道咱阳泉的事儿了。
学生们寄来的围巾俺收着,等下雪了给石头围上。鬼子炸了城隍庙,却炸不出咱心里的火。
林晚秋说,迎春花开了,鬼子的冬天就该过去了。
囡囡问啥时候能去上海看高楼,俺说等打完鬼子,咱坐火车去,让她见识见识啥叫'十里洋场'。"
山风卷着硝烟吹来,陆远握紧赵铁柱的老套筒,感觉枪管上的温度渐渐回升。
他知道,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但阳泉的胜利像颗火种,己经在全中国燃起了燎原之势。
无论是学生的标语,还是工人的胶鞋,亦或是老乡的小米粥,都是他们打下去的底气。
囡囡突然指着城隍庙的断墙:"哥哥!那儿有朵花!"陆远望去,正是那株迎春,金黄的花瓣上沾着泥土,却开得倔强。
他笑了笑,对石头说:"把你的弹弓修好,等春天来了,咱去打鬼子的侦察机,就当给迎春花当肥料!"少年擦了擦眼,用力点头,手里的断弓在晨光中闪着光,像道即将愈合的伤疤。
远处,报童的叫卖声响起:"号外!号外!阳泉光复,全国欢腾!八路军威震太行!"
陆远听着这声音,突然觉得这就是赵铁柱说的"胜利的声音",虽然还带着硝烟味,却清亮、坚定,像太行山上的春雷,轰隆隆地响着,告诉所有人:
中国不会亡,中国人,更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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