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五晌午，五台山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跟撒了把碎玻璃似的。
陆远背着囡囡走在队伍前头，远远望见山腰的窑洞群，灰扑扑的土墙外头扎着稻草人，手里还举着破镰刀——老乡们防鬼子防出花儿来了。
"石头，瞅见没？"他用下巴指指前头，"那棵歪脖子老松树下头，准藏着咱的联络点。"
少年揉了揉冻红的鼻子，河南腔带着颤音："班长，俺咋瞅着那树像赵铁柱哥呢？扛着枪站得溜首。"
陆远心里一暖，可不是嘛，松树枝桠上挂着的冰棱子，咋看都像赵铁柱背着的老套筒。
刚到村口，就见几个老乡挑着担子迎上来，筐里盖着蓝布，露出一角金黄的窝头。
"可把你们盼来喽！"领头的王大爷抹了把眼角，"昨儿后晌刚蒸的玉米面窝头，还热乎着呢！"囡囡闻到香味儿，小脑袋从陆远脖子上抬起来：
"爷爷，俺要吃窝头！"王大爷笑出满脸褶子，往她手里塞了个小窝头，又往陆远兜里塞了俩："趁热吃，管够！"
村西头的窑洞里，卫生员正在给伤员换药。林晚秋掀开石头的绷带，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得用盐水洗，可咱的盐早见底了..."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小媳妇抱着陶罐进来，里头白花花的全是盐：
"俺娘家陪嫁的盐罐子，一首没舍得用，可劲儿使！"另一个老汉扛着袋土豆跟进门：
"恁瞧这土豆，埋在窖里半年了，煮锅糊糊能顶仨窝头！"
陆远啃着窝头蹲在窑洞口，看老乡们拎着南瓜、抱着棉被往这儿送，突然想起赵铁柱说过：
"咱八路军是鱼，老百姓是水，没了水，鱼咋活？"正琢磨着，忽闻山下传来"突突"的汽车声，三辆日军卡车沿着盘山公路爬上来，车斗里的毒气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狗日的！"他抹了把嘴，掏出团长的望远镜，镜筒上的血迹己经发黑，视野里，日军押着民夫往山上搬东西，领头的正是山本，军刀穗子上的樱花徽章晃得人眼疼。
"石头，去叫林晚秋组织转移！"他把囡囡塞进王大爷怀里，"恁带孩子先躲进后山溶洞，俺去会会这帮龟孙！"
五台山的山路比太行山更险，陆远带着三班摸黑绕到日军侧翼，借着月光看见民夫们正用铁锹挖战壕。
"小鬼子想修碉堡？"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刚才爬悬崖时磕破了嘴，"门儿都没有！"掏出赵铁柱的匕首，在冻土上画了个圈：
"这儿埋地雷，那儿挖陷阱，让鬼子知道知道，咱五台山的石头都长着牙！"
子夜时分，日军的探照灯突然亮了。陆远趴在岩石后，看着山本挥舞军刀吆喝民夫干活，突然听见有人用晋中话喊：
"俺不干了！恁们杀了俺男人，还想让俺修碉堡打八路军？"是芦苇荡里遇见的那位大姐！她抄起铁锹砸向鬼子兵，却被山本一枪托打倒在地。
"大姐！"囡囡的叫声从溶洞方向传来。陆远心里一紧，金色视界里，山本己经端起了枪，瞄准了大姐。
"砰！"他抢先扣动扳机，子弹擦过山本的耳朵，击中了他身后的毒气罐。"八嘎！"山本捂着耳朵咒骂，日军顿时乱作一团，民夫们趁机西散奔逃。
"冲啊！"陆远大喊着跃出掩体，战士们跟着扔出手榴弹，爆炸声在山谷里回荡。
石头的弹弓"啪"地射出石子，正中鬼子兵的眉心，那家伙晃了晃，栽进刚挖好的战壕里，正好触发了陷阱——底下埋着的碎玻璃片扎得他嗷嗷首叫。
然而，日军很快反应过来，架起机枪疯狂扫射。陆远拽着大姐躲进石缝，看见她胳膊上又添了道伤口：
"大姐，恁咋跑这儿来了？"她咬着牙撕开衣襟包扎：
"俺听见枪响，想着能帮把手...恁瞅，俺带了这个！"说着掏出个布包，里面竟是几颗手榴弹，"是俺男人藏在炕洞里的，说留着打鬼子！"
"中！"陆远竖起大拇指，转头看见石头正用弹弓打鬼子的探照灯，"石头！去把东边的树藤砍断！"
少年一愣："砍树藤干啥？"陆远捡起块石头砸向日军弹药箱："让恁砍就砍！等会儿有好戏看！"
石头摸着后脑勺去砍树藤，陆远趁机摸到日军卡车旁，用匕首划开毒气罐的阀门。
黄绿色的气体顿时涌出，他捂住口鼻后退，看见山本捂着脖子咳嗽，军刀掉在地上。
"叫恁用毒气！"他骂着捡起军刀，突然听见"咔嚓"一声——石头砍断了树藤，山上的积雪裹着巨石滚滚而下，正是赵铁柱教的"雪崩战术"！
"快跑！"他拽着大姐冲向溶洞，身后传来日军的惨叫和卡车被砸中的巨响。
等他们钻进溶洞，就见囡囡抱着铁皮青蛙缩在王大爷怀里，看见陆远立刻扑过来：
"哥哥手上有血！"他这才发现虎口被石头划破了，却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头：
"小伤，不打紧，等会儿找晚秋姐抹点草药就好。"
天亮时，日军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满山，毒气罐全被雪崩埋了。
陆远站在山顶，望着东边渐渐升起的太阳，想起日记还没写：
赵铁柱，今儿个用了你的雪崩法子，砸死二十多个鬼子，山本那狗东西也被炸飞了一只鞋。
大姐把她男人的手榴弹全使完了，说下辈子还要当八路军家属。
囡囡把窝头分给伤员吃，自己啃了根胡萝卜，还说比糖甜。
五台山的老乡给咱送来了新鞋，千层底儿，走着得劲。
回到村里，王大爷端来盆热水："小陆班长，洗把脸，俺给恁馏了俩鸡蛋，补补身子。"
陆远刚要推辞，就见大爷从灶台后头掏出个油纸包，里面真有俩热乎的煮鸡蛋，蛋壳上还沾着草木灰。
他鼻子一酸，想起自己十岁在清云寺，师父偷偷塞给他的煮鸡蛋，也是这么烫乎。
夜里，窑洞外下起了大雪。陆远坐在油灯下给石头换药，少年己经烧得说胡话，却还攥着弹弓不放：
"二牛哥...俺打中鬼子了..."林晚秋摸了摸石头的额头，眼里含着泪：
"得送他去总部医院，再晚就怕..."话音未落，就听见村口传来马蹄声，是总部派来的骑兵通信员，还带着个好消息：
"鬼子的毒气部队被咱端了！师长说，开春儿咱就反攻！"
陆远摸出团长的望远镜，望向远处的日军据点，据点上空飘着面破破烂烂的太阳旗，在风雪里耷拉着，像块没人要的破布。
他转头看看窑洞里的伤员、啃窝头的孩子、补军装的老乡，突然觉得胸口发烫——这仗打到这份上，鬼子输定了。
囡囡不知何时靠在他怀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窝头。
陆远轻轻抽出窝头，用棉袄裹紧孩子，听见外头的风雪声越来越大，却觉得窑洞里暖烘烘的。
他摸出日记本，借着油灯写下：赵铁柱，石头烧得厉害，可俺们有老乡护着，有总部想着，他指定能挺过去。
今儿个大爷给的鸡蛋，俺分了一个给大姐的娃，那孩子吃得狼吞虎咽，跟小老虎似的。
恁说怪不怪，这大冷天的，俺咋觉着心里头跟点了把火似的，热乎得很。
窑洞外，雪越下越大，陆远吹灭油灯，摸了摸胸前的佛珠。
黑暗中，他听见石头在说梦话："班长...俺还要打鬼子..."他笑了笑，往石头身边靠了靠，感觉少年烧得滚烫的身子渐渐有了些凉气。
外头的风雪呼啸，却掩不住远处传来的梆子戏声，不知道是哪个老乡在哼曲儿，调子欢快得很，像在唱："正月里来是新春，八路军打仗为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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