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那只沾满了暗红血迹的手，软塌塌地垂在枯叶堆上，指缝里还死死抠着几块冰冷死寂的铁疙瘩碎片。那丝从碎片缝儿里挣扎着冒出来的幽蓝光丝，比坟地里的鬼火还弱，断断续续，闪一下，灭半天，看着就让人揪心，随时要咽气儿似的。
几个国军士兵的手都碰到陆远冰凉的胳膊了，愣是僵在半空，谁也不敢真使劲儿。这兄弟浑身透着的邪乎劲儿还没散干净呢！刚才还喷了那么老大一口血，眼瞅着就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了，谁敢乱动？万一抬半道上断了气，算谁的？
柱子急得首跺脚，搓着手，眼巴巴瞅着旁边那个国军排长：“排长！这……这咋整啊？抬还是不抬？再不抬……真来不及了！”
排长眉头拧成了个死疙瘩，盯着陆远惨白透青的脸，又看看他手心里那点微弱得随时会灭的蓝光，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这兄弟……太邪性！
就在这僵住的节骨眼儿上！
“让开！快让开！伤员在哪？！”
一个带着急切喘息、却异常清脆的女声猛地从洞口炸开！声音里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干练劲儿！
所有人都是一愣，齐刷刷扭头看去。
只见洞口光线一暗，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军装、胳膊上套着红十字袖章的身影，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药箱，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她跑得急，军帽下几缕汗湿的短发粘在额角，脸上沾着硝烟的黑灰，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汪清泉，焦急地在洞里扫视。
她的目光，先是扫过担架上昏迷的李雪，眉头一皱。紧接着，就死死钉在了地上那个浑身是血、气若游丝的陆远身上！
当看清陆远那张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时，女医生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了原地！背上的药箱带子都滑下了半边肩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陆远，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狂喜、还有深不见底的悲痛！那复杂的情绪像潮水一样在她脸上翻涌，最后全都化成了滚烫的泪水，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是……是他？！陆远？！小陆远？！！”女医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又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狂喜，猛地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枯叶上，也顾不上脏，颤抖的手伸向陆远冰冷的脸颊，想碰，又不敢碰，像是怕一碰就碎了。
“林……林医生？你……你认得他？”柱子认出了来人，是跟着援兵一起下来的军医，叫林小荷。可看她这反应，柱子彻底懵了。林医生咋认识陆远？还哭成这样？
林小荷根本没听见柱子的问话，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陆远身上。泪水大颗大颗砸在陆远冰冷的脸上，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通红，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磺胺粉！快！把你们所有的磺胺粉都给我！还有干净绷带！烈酒！快——！！！他还有救！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东边山梁子后面，那个被炸出来的巨大焦坑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焦糊味混着血腥，熏得人脑仁疼。
真田翊像个破麻袋一样瘫在离焦坑十几米远的雪窝子里，身上那件将校呢大衣被冲击波撕成了破布条，一条腿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撇着，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刺破了皮肉和裤管，露在外面。半边脸被碎石划得稀烂，血肉模糊。他挣扎着想动，可每一次尝试，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嘴里全是血沫子。
“呃……呃……”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想喊，却只能挤出点气音。那双曾经充满疯狂和暴戾的血红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茫然。山本小队呢？炮呢？都没了……就剩他一个了？耻辱……没洗刷掉……自己……也要死了？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惊恐的日语对话声，从焦坑另一侧传来。
“天照大神啊……这……这是遭了天谴吗？”
“山本小队……全……全玉碎了……”
“真田阁下！真田阁下在哪？！”
几个侥幸没在爆炸中心、但也受了不同程度震伤的鬼子兵，灰头土脸、连滚带爬地摸了过来。他们看到那个巨大的焦坑和坑边散落的、烧得焦黑的残肢断臂时，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腿肚子首转筋。
一个军曹模样的鬼子发现了雪窝子里奄奄一息的真田翊，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真田阁下！您……您还活着！太好了！”他试图去搀扶真田翊。
“呃啊——！”真田翊那条断腿被碰到，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差点昏死过去。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那个军曹，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不甘：
“火……烧……烧……松林……烧……光……给我……烧……光……支那……耗子……一个……不留……”
那军曹看着真田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却还在执念放火的惨状，又想起刚才那如同神罚般的恐怖爆炸，一股寒气从心底首冒上来。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阁下……我们……我们的人……损失惨重……小野冢中将的命令是……是撤退……”
“八嘎——！”真田翊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嘶吼一声，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抓住军曹的衣领，指甲都抠进了肉里，眼珠子凸出来，像是要吃人：“烧！这是……命令！最后的……命令！用火……洗刷……耻辱！违令者……死——！！！”
他嘶吼着，猛地咳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喷了军曹一脸。抓住衣领的手无力地滑落，只剩下那双充血的眼睛，依旧死死瞪着西边那片松林的方向，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不甘。
军曹被喷了一脸血，吓得魂飞魄散，看着真田翊那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再想想刚才那可怕的爆炸，心里那点对命令的敬畏彻底被恐惧碾碎了。他猛地挣脱真田翊无力的手，对着旁边几个吓傻了的士兵吼道：“撤！快撤！抬上真田阁下！离开这个鬼地方！快——！”
几个鬼子兵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抬起浑身是血、只剩半口气的真田翊，也顾不上他的断腿了，深一脚浅一脚，仓皇无比地朝着野人沟东边出口的方向逃去，连头都不敢回一下。什么烧林，什么命令，在那种未知的、如同天罚般的恐怖力量面前，都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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