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云整理了一下衣摆，一只手端着茶杯，坐在院中品茶。
她坐姿端正，背脊笔首，可眼尾的余光却时不时朝院门处一扫，又很快收回，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咳咳。”
见她干咳两声，侍立一旁的琉珠立刻会意，上前半步俯身凑近：“家主，您有何吩咐？”
唐天云指尖顿了顿，茶面映着月光，这夜着实有些凉了。她沉默了一瞬，才淡淡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晏予之怎么还不回来？”
琉珠眨了眨眼，有些讶异，家主素来不问主君行踪，今日倒是稀奇。
但她面上不显，只恭敬答道：“主君事务繁忙，一向晚归。家主若有事找主君，要不奴才这就派人去寻？”
“不必！”唐天云语气平静，却莫名透着一丝冷硬，“我只是随口一问，找他能有什么事？”
琉珠不再多言，连忙执壶为她添茶。热雾氤氲，却依然掩盖不住庭院里那股微妙的沉寂。
恰在此时，远处隐约传来府门开合的声响，紧接着是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琉珠抬头望去，眼中一亮：“家主，听动静，许是主君回来了。”
唐天云手上的动作缓缓停下，却并未抬头，只是腰背不自觉地挺首了些。
不多时，晏予之身着一袭银白色长袄，快步踏入院中，抬眼便见唐天云独坐在小花园的庭前。
“妻主？”他眉梢轻挑，嗓音温润却带着几分疑惑，不明白她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
唐天云一手拦住琉珠道动作，对她道：“这茶水有些凉了，你再替我去烧一壶新的来。”
琉珠一向反应迅速，她知道这是家主有意让她回避，于是立刻起身，顺便对晏予之身后的梓如道：
“梓如，家主有兴致品茶，想必主君也很愿意一试。眼看着快要入冬了，你也替主君取一件披风来吧。”
梓如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疑惑着说道：“主君穿的够多了啊…”
还是晏予之坦然开口，“梓如，你先回去吧，我和妻主有事相谈。”
“是。”
静谧的花园里只剩下二人，这是晏予之回院的必经之路，唐天云此举显得有几分刻意。
其实他想说，唐天云作为一家之主，有事想要找他，叫下人只会一声就是了，没必要在这里等。
可是犹豫片刻他还是没说出口，怕是他又自作多情了。
唐天云冲他摆了摆手，晏予之识趣地靠近一步，紧接着就看见她从衣袖里拿出一沓地契。
“眼熟吗？”
晏予之呼吸一滞。
那些地契边角己经卷皱，字都有几分看不清了，可上面朱红的官印依旧刺目。
他怎会不认得？
每一张薄纸的背后，都是他被按在青石板上，血水被雨水冲刷，抵在喉间的冷刃，和唐天云打累了之后瘫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一句，“签了，少受些苦…”
后来这些产业兜兜转转，全都落进了唐大娘手里。
“怎么？高兴傻了？”唐天云忽然抬手，将厚厚一沓地契，像打赏小费一般顺着他的衣领塞了进去。
晏予之浑身一颤，却见她忽然倾身逼近，吐字很轻，气息却烫得惊人，“替我收着。”
唐天云的手指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她微微偏头，像是在自家铺子里赏玩一件精美的瓷器，目光从他颤动的睫毛滑到紧抿的唇线。
若是此刻有面铜镜，她定会嫌弃自己此刻的油腻，活像话本里调戏良家子的纨绔。
可偏偏在这一刻，两人的心都有些乱了，晏予之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脚步却仿佛定在了原地。
“叫声妻主听听？”
唐天云的尾音微微上扬，这些东西仿佛给了她在晏予之面前的底气。
她突然很想要欺负他，看他这朵高岭之花，因为自己眼含泪光，脸颊泛红。
亦想听他带着哭腔求饶，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求而不得。又或是亲昵撒娇，真正将她当妻、当主，像这个时代的其他男子一样，把她当作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神明来供奉。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然，连她自己都感到一丝讶异。
“妻主…呃。”
晏予之的下巴被迫抬起，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露出脆弱的脖颈，他不明白唐天云究竟想要做什么，“妻主是喝醉了酒吗？”
“还是说…妻主这次，又想玩什么游戏？”晏予之忽然扯出一个惨淡的笑，绝望地问出口。
唐天云变了，变得让他陌生，他多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她为了什么更可怕的目的，所作出的掩人耳目的伪装。
若不是他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真的要怀疑唐天云被人调包了。
可月光下，他清晰地看见她腕间那抹疤痕，那是十岁那年她爬树摔伤留下的。
几月前，他特意在她膳食中偷偷加入了一些蜜汁，果然看见她颈后泛起熟悉的红疹。这些事实都告诉他，眼前这个就是唐天云本人。
可一个人的性情，怎会在一夕之间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晏予之，我并不是在玩游戏。”唐天云松开钳制他下巴的手，她承认刚才是她冲动了，她只是想要仔细看看他，便就这么做了。
她顿了顿，而后又继续道：“我们说好了要合作的，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他确实很聪明，也很努力，但他受困于自己的身份，没办法在这个世界大展拳脚。
而她拥有现代的知识、前世的经历和整个鬼市茶坊，他辛辛苦苦几个月，都不如她稍微动动脑筋。
唐天云伸了伸懒腰，又转了转脖子，今日真是累死她了。
“晏予之，我喜欢听你叫我妻主，以后多叫几声吧。”
她不在乎是不是虚情假意，哪怕是透过唐天云的皮囊。
每次听他这样叫她，她都觉得这个男人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甚至可以说是，她…决定着他的生死。
而晏予之就像是一只高傲的布偶猫，表面清冷，实则内心敏感不安。
其实只要顺顺毛，也能养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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