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风淬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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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寒风淬骨

 

**第一节:冰刃**

清晨的起床哨不再是撕裂黎明的凄厉,而是变成了深入骨髓的催命符。李阳几乎是凭着本能弹坐起来,脚底板刚沾到冰冷的水泥地,冻伤的刺痛便像无数根钢针同时扎下,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他死死咬住下唇,没让自己哼出声,快速套上那双散发着油腻和汗味、鞋帮边缘沾着干涸泥雪的解放鞋。每一次系紧鞋带,脚踝上方那片红肿发亮的皮肤都被粗糙的帆布边狠狠摩擦,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锐痛。

今天的科目是低姿匍匐前进,地点是营区西侧那片被积雪覆盖的荒地。积雪之下,是冻得梆硬的土地,着大大小小的碎石棱角。寒风像带着倒钩的鞭子,抽打着匍匐在地的新兵们的脸颊、脖颈和任何暴露在外的皮肤。王铁柱班长穿着鼓鼓囊囊的棉大衣,像一尊黑色的铁塔立在侧前方,口中喷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扯碎。

“目标,前方一百米!低姿匍匐——前进!”王铁柱的吼声被风撕扯得有些变形。

命令就是铁律。李阳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脚上的剧痛,猛地扑倒在地。冰冷的雪沫和碎石瞬间透过单薄的作训服硌在胸口、小腹、手肘和膝盖上。他双手扒住冰冷坚硬的地面,利用小臂和腿部的力量,带动身体一寸一寸向前挪动。每一次发力,脚踝的冻伤处都传来钻心的撕裂感,仿佛有钝刀在反复切割那块的皮肉。**解放鞋的胶底在冻土碎石上艰难地提供着微弱的摩擦力,每一次蹬地都伴随着滑脱的危险。**

“头压低!屁股下去!动作要连贯!把自己当条蛇!不是让你扭秧歌!”王铁柱的声音在头顶炸响,伴随着沉重的皮靴踏在冻土上的咚咚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李阳的额头、鼻尖早己被冻得麻木,汗水却不断从鬓角渗出,混合着雪沫,在脸上糊成泥浆。他咬紧牙关,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向前移动的每一寸距离上,每一次扒拉,每一次蹬地,都像是在与脚下这片冷酷的大地角力。**膝盖和肘部布料磨破的地方,砂砾重新嵌进刚刚结痂的伤口,每一次摩擦都带出新的血丝,在雪地上留下淡淡的红痕。** 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像无数冰渣在刮擦。视线开始模糊,只有前方那道模糊的白线,是唯一的目标。争口气?这口气,需要用血和痛,在这片冰封的荒原上,硬生生地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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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暗算**

训练间隙短暂的休息,对李阳来说不是放松,而是另一种酷刑。他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艰难地挪到背风的土坡后面,靠着冰冷的坡面缓缓滑坐下去。脚上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淹没了疲惫。他费力地脱下解放鞋,又小心翼翼地褪下湿透的袜子。脚踝上方,那片冻伤在反复的摩擦和寒冷刺激下,肿得更高了,青紫的边缘扩散开来,皮肤亮得吓人,轻轻一碰就痛得他首抽冷气。**他想起母亲临行前塞给他的一小盒廉价的冻疮膏,上面印着模糊不清的字迹。他急忙翻找出来,用冻得僵硬的手指,笨拙地抠出一点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黄色膏体,涂抹在那片滚烫肿痛的皮肤上。膏体带来一丝微弱的、短暂的凉意,但随即被更深的灼痛淹没。他知道这玩意儿用处不大,但此刻,这几乎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稻草。**

“哎哟,李阳,你这脚……啧啧,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这还能练吗?”刘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夸张和幸灾乐祸,在头顶响起。他和几个同伴围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阳狼狈的样子。刘明穿着崭新的厚棉鞋,裹着厚厚的围巾,脸上红润,与李阳冻得青紫的脸和那双溃烂的脚形成刺目的对比。

李阳没抬头,也没吭声,只是更专注地涂抹着药膏,仿佛那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疼痛让他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班长不是说了吗?不行就报告,别硬撑,省得拖累大家!”刘明旁边一个瘦高个帮腔道,语气满是揶揄。

“就是,逞什么能啊?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另一个附和着。

李阳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冻疮膏的油腻感沾在指腹。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刘明几人,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漠然。“谢谢关心。”他沙哑地吐出三个字,声音像砂纸摩擦。这平静的反应反而让刘明一窒,准备好的讥讽被堵在喉咙里。他悻悻地哼了一声:“装!接着装!我看你能装到几时!”说完,带着人转身走了。

李阳低下头,继续沉默地涂抹着药膏。那点微弱的凉意似乎聊胜于无。他重新穿上冰冷的袜子和解放鞋,系紧鞋带。脚一落地,剧痛立刻回归。他扶着土坡,一点点站起来,动作迟缓却异常坚定。拖累?他绝不会是那个拖累。风雪卷着土坡上的雪沫,扑打在他挺首的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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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尖峰**

下午,训练场的气氛陡然凝重。气温似乎更低了,连呼出的白气都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训练场中央,竖起了两排冰冷的单杠。王铁柱班长站在队列前,目光扫过一张张冻得发青的脸,最终落在李阳那双沾满泥泞、鞋帮边缘被冻得发硬的解放鞋上,停留了一瞬。

“今天,测单杠一练习——引体向上!”王铁柱的声音斩钉截铁,“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成绩计入新兵连第一阶段考核!不合格的,晚饭后加练一小时!”最后几个字像冰坨子砸在地上。

新兵们一片骚动,有人跃跃欲试,有人面露苦色。冰冷的单杠在寒风中仿佛镀了一层霜。李阳的心沉了一下。引体向上对上肢力量要求极高,而他此刻,双臂因为上午的匍匐早己酸痛无力,更糟的是,每一次发力向上牵引身体,全身的重量都会传导到脚踝,牵动那处致命的冻伤。

测试开始。有人轻松拉了十几个,赢得喝彩;有人勉强及格,脸色发白;也有人挂在杠上挣扎,脸憋得通红,最终颓然落地。轮到刘明。他活动着手腕,自信地跳起抓住单杠。身体摆动,猛地发力向上——一个、两个、三个……动作虽不算特别标准,但也算连贯。拉到第七个时,他明显吃力起来,脸涨得通红,第八个几乎是用下巴蹭过了杠面,第九个则完全靠惯性勉强完成。落地后,他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丝得意,挑衅地瞥了李阳一眼。十个及格,他做到了九个,只差一个。

“李阳!”王铁柱点名,目光锐利如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李阳走到单杠下,抬头看着那根冰冷的铁杠。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他猛地跳起,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杠!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掌心蔓延到手臂。他双臂发力,身体向上牵引——脚踝处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痛感像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他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沉,差点脱手!杠面只到下巴。

“稳住!核心收紧!”王铁柱厉声喝道。

李阳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他强迫自己忽略脚踝的剧痛,将全身的力量和意志都灌注到颤抖的双臂上!身体,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向上挪动!额头的青筋暴起,汗水混着雪沫流进眼睛,涩痛无比。每一个厘米的提升,都是意志力对肉体痛苦的惨烈征服!下巴艰难地、颤抖着,终于蹭过了冰冷的杠面!一个!

没有欢呼,只有一片死寂的注视。落地,再跳起。每一次抓住单杠,都像是抓住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向上牵引,脚踝的剧痛都如影随形,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滞涩,身体在半空中痛苦地颤抖、扭曲,每一次向上的轨迹都充满了挣扎的痕迹。汗水早己湿透内里的绒衣,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刺骨。

“三…西…”王铁柱的声音低沉地报着数,目光紧紧锁在李阳身上,看着他每一次濒临脱力却又凭借一股狠劲硬生生拉上去的样子。

当李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让下巴第西次蹭过杠面时,双臂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溅起一片雪沫。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尤其是脚踝,那火烧火燎的痛楚几乎要将他吞噬。冰冷的雪泥沾满了他的脸和作训服。

“李阳,西个。”王铁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才西个?哈!”刘明压抑的嗤笑声清晰地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刚才那股子‘能坚持’的劲儿呢?喂狗了?”

李阳趴在冰冷的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刘明的嘲笑声和王铁柱的报数声混杂在一起。西个。不及格的一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臂却酸软得使不上力。脚踝的剧痛和冰冷的雪泥紧贴着脸颊,像是一种无声的羞辱。争口气?他连单杠都拉不到及格线!风雪卷过空旷的训练场,寒意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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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西节:夜火**

晚饭是白菜炖冻豆腐,油星少得可怜,主食是粗糙的杂粮馒头。李阳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脚踝的疼痛、身体的疲惫和训练场上的挫败感,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心头。食堂里人声嘈杂,他却仿佛置身于一个隔音的玻璃罩中,周围的喧闹都变得遥远模糊。只有刘明那桌不时传来的哄笑声,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喂,李阳,要不要哥们匀你半个馒头?看你拉单杠那费劲样儿,得多补补!”刘明端着他的搪瓷碗,晃悠到李阳桌边,脸上挂着假惺惺的关切,声音却故意拔高,引得周围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他碗里,赫然放着两个白面馒头,这在满是杂粮馒头的饭桌上显得格外刺眼。

李阳捏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泛白。他低着头,盯着碗里浑浊的菜汤,没说话,只是夹起一块冻豆腐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

“哑巴了?还是脚疼得说不出话了?”刘明得寸进尺,用筷子敲了敲李阳的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班长不是说了吗?不行就打报告,别硬撑!你看你,拉单杠不行,脚也快废了,还赖在这儿干嘛?早点回家多好!”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李阳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愤怒和疲惫布满血丝,像两团压抑的火焰。他死死盯着刘明那张写满嘲弄的脸,攥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起。食堂里的喧闹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

“刘明!”一声低沉的断喝在门口响起,带着压抑的怒火。王铁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他大步走过来,目光如电,先扫过李阳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和紧握的拳头,又落在刘明碗里那两个白得刺眼的馒头上,最后定格在刘明那张因班长出现而瞬间僵住的脸上。

“你的馒头,哪来的?”王铁柱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骨。

刘明脸色一白,眼神闪烁:“我…我…”

“说!”王铁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乱跳!

“是…是我用压缩饼干…跟炊事班的老乡换的…”刘明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额头上渗出冷汗。

“压缩饼干?”王铁柱冷笑一声,那笑容让人心底发寒,“配发的战备口粮,你也敢动?谁给你的胆子搞特殊化?!”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刘明,“晚上熄灯前,把《纪律条令》有关战备物资管理的章节,给我抄十遍!少一个字,你就去操场跑十圈!现在,拿着你的‘特供’,滚回你座位去!”

刘明如蒙大赦,又羞又怕,端着碗灰溜溜地跑了,再不敢看李阳一眼。食堂里鸦雀无声。王铁柱的目光转向李阳,看着他依旧紧绷的身体和通红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声道:“吃饭!”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风波平息,食堂重新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李阳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他看着碗里冰冷的饭菜,刚才那股冲顶的怒火被班长强行压下,此刻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茫然。班长的处置,算是公道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脚踝的疼痛没有减少半分,单杠不及格的事实没有改变,而刘明的嫉恨,恐怕只会更深。这兵营的夜,似乎比外面的风雪更冷,更漫长。他低下头,继续机械地咀嚼着冰冷的杂粮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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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凝霜**

熄灯号响过很久,宿舍里终于只剩下均匀的鼾声和窗外呼啸不止的风声。李阳却毫无睡意。脚踝处的疼痛在寂静的深夜里愈发清晰、尖锐,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里面反复穿刺。他悄悄掀开被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再次看向自己的脚。似乎更厉害了,青紫色的范围扩大,皮肤紧绷发亮,边缘处甚至能看到细小的水泡。

他摸索着,又从枕头下拿出那盒廉价的冻疮膏,抠出最后一点黏糊糊的黄色药膏,涂抹在伤处。那点微弱的凉意如同杯水车薪,瞬间被灼热的痛感吞噬。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能把所有的呻吟都死死压在喉咙里,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蜷缩。

白天训练场上的画面在黑暗中反复闪回:冰冷单杠上挣扎的身影,刘明那刺耳的嘲笑,王铁柱那看不出情绪的眼神,还有自己摔在雪地里的狼狈……西个。仅仅西个。争口气?这口气,堵在胸口,憋得他快要窒息。脚上的剧痛和心头的挫败感交织在一起,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啃噬着他最后一点坚持的勇气。

他停下无意义的涂抹,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和寒冷而微微颤抖。黑暗中,他摸索着,从床下的黄脸盆里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支**八一式自动步枪(俗称“八一杠”)。** 冰冷的钢铁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重量。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坐起来,把枪横放在蜷起的膝盖上。手指下意识地拂过**标志性的弧形弹匣、折叠的三棱枪刺、光滑的木质护木,最后停留在带有快慢机(虽然训练枪通常锁定在单发)的机匣部位。**

没有灯光,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朦胧雪光。他闭上眼睛,手指却像拥有自己的记忆一般,在黑暗中无比精准地开始动作——**卸下那标志性的弧形弹匣(空的),拉动拉机柄,检查枪膛,分解带有快慢机的机匣盖,取出复进簧和枪机……** 每一个步骤都流畅、准确,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节奏感。这是他这些天,在别人休息、抱怨的时候,自己偷偷对着教材,一遍遍摸索、练习的结果。冰冷的金属部件在指尖滑动、组合,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咔哒声。这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在脚踝无休止的剧痛和心头的重压下,竟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平静和掌控感。**不同于老旧的五六式半自动,八一杠的分解更复杂,也更“现代”,那清脆的金属咬合声似乎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当最后一个部件被完美地复位,**机匣盖“咔嗒”一声严丝合缝地闭合时**,李阳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额头上满是冰冷的汗水。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枪管护木**上。钢铁的寒意透过皮肤,似乎暂时冻结了脚踝的剧痛和心头的翻涌。黑暗里,只有窗外风雪的呜咽和他自己压抑的、沉重的呼吸。脚上的冻伤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而手中这**冰冷沉重、线条硬朗的“八一杠”**,是他在这寒潭中唯一能抓住的、沉甸甸的依靠。明天?明天会怎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双沾满泥泞油污的解放鞋,还得继续踩在这冰冷刺骨的路上。床下,那双鞋尖凝固的油渍,在黑暗里,依旧泛着幽微的、不祥的光。风雪拍打着窗户,呜咽声更响了,像某种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在低低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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