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根看着沸腾的水罐和沉在底部的发白石块,再看楚沐那张因专注而显得异常肃穆的、苍白瘦削的侧脸,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浓重的惊疑。
这个捡来的、浑身是伤的哑巴娃子……在搞什么古怪?
接下来几天,狗尾巴沟的人们发现,那个被老根从水里捞上来的“哑巴侄子”似乎彻底成了个怪人。
他不声不响,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每日清晨就跑到水泡子边,吃力地将那些遍布结晶的灰白石头一块块搬回老根家院子的角落堆起来。
然后用最笨拙的方式敲砸着这些硬邦邦的石头,再将碎裂的粉末倒进那个被烟气熏得更黑的破瓦罐里,加水,架在火上反复地煮熬。
水沸腾着,罐子里翻滚着灰绿色的泡沫,散发出阵阵令人皱眉的怪异气味。
“傻子!石头能煮出盐吃?”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的葛二牛,一个同样枯瘦、常年在臭水荡子里挣扎却始终吃不饱的穷汉。
看着楚沐蹲在院里熬煮石头的背影,咧嘴露出满口黄牙,毫不掩饰地嘲笑:“费这牛劲!捞两条鱼填肚子才是正经!”
几个拖着鼻涕、同样饥饿的孩子也跟着起哄:“哑巴熬毒水!臭死啦!臭死啦!”他们远远地朝那个冒着白气的破罐子扔泥巴。
楚沐置若罔闻。
炉火映着他半边侧脸,汗水顺着瘦削的下颌线滑下,滴在因吃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他专注地盯着翻滚的液体,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异样的光芒——那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知识之火,在苦难现实投下的冰冷巨影中,努力挤出的一点微渺而坚韧的光亮。
老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习惯了沉默,但这几天楚沐的“折腾”,却比任何哭喊都让他这个半辈子在苦水里打滚的老家伙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他默默劈砍了更多柴禾堆在角落。
日子如浑浊的黑水流淌,无声无息又沉重压抑。
楚沐熬出的“药水”经过反复煮熬沉淀,罐子底部终于结出了一层不均匀的、混合着泥沙的灰白色硬壳结晶。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浑浊结块碾碎,再次加水溶解沉淀……
这天黄昏,风异常寒冷,夹杂着细碎冰冷的雪粒子扑打在茅草屋顶和土墙上。
葛根叔佝偻着腰,从外面带回半条黑乎乎的咸鱼干,丢在灶台边,搓着冻得僵硬的手:“这天杀的鬼天气…鱼都不好打捞了…娃们今晚又能嚎一宿……”
话音未落,一阵撕心裂肺、透着急促喘不上气来的哭嚎声和剧烈咳嗽声猛地刺破了灰败的暮色!
“阿爹!阿爹!石头不好了!石头不行了!!”
老根家隔壁葛老大家那扇摇摇晃晃的破木门被猛地撞开!
葛老大女人披散着头发,怀里抱着一个脸色涨得如同猪肝、眼珠暴凸、喉咙深处发出“嗬嗬”可怕喘鸣声的小男孩,跌跌撞撞、满面涕泪地冲了出来,身后跟着同样吓得魂飞魄散、号啕大哭的另外两个孩子。
“石头!石头啊!你醒醒!”女人的哭喊凄厉得变了调,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母鸡。
老根手里的鱼干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快步走出门。
葛老大也从自家屋子冲了出来,看到儿子那副可怕模样,黝黑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嘴唇哆嗦着:“石头!…爹在这!石头!”
整个狗尾巴沟仿佛被这凄厉的哭喊惊醒了。
三三两两如同被风霜抽干了生气的枯树般麻木的村民从各自冰冷的窝棚里走出,聚拢过来。
他们围着那对绝望的父母和被紧紧抱着、濒临窒息的孩童,脸上带着相同的、对苦难近乎麻木的习惯。有人低声叹息:“怕是卡了鱼刺?”
“不像…脸憋成那样…”
“怕是捞上的什么毒鱼烂虾吃坏了肚子?前村狗娃他叔就……”
“他这喘的…声音跟拉破风箱一样……”
薛瘸子也瘸着腿挤了过来,只朝石头喉咙深处瞥了一眼那肿得几乎看不清的气口,脸色也变了,连连摇头:“堵得死死啦!俺弄不了!快!快灌点酸菜水进去冲冲试试!”
他那粗鄙的知识储备,也只有这一种土办法。
葛老大的女人听着瘸子的建议,哭得更加凄惨绝望,死死抱着抽搐的孩子不肯撒手。
灌酸菜水?那孩子喉咙早肿得连气都进不去了!
围观的村民中只有更加杂乱的议论。
石头那张因窒息而紫涨、痛苦扭曲的小脸在浑浊的暮色中令人心碎,如同一朵尚未绽放便即将被严寒碾碎的草花。
就在那绝望的母亲几乎要跪下去、对着虚空膜拜祈求时,一个极度消瘦、站姿都有些摇晃的身影费力地从老根家门内挤出人群。
楚沐的脚步还有些虚浮不稳,额角因为刚才的疾行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那双眼睛,在傍晚灰暗的暮光里,却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
他几步走到那对几乎完全崩溃的夫妻面前,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弯下腰,伸出苍白瘦削、指节修长的手,极其小心地托起了石头那滚烫得吓人的小下巴。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自身形象格格不入的稳定感,避免对异常的脖颈造成任何压迫。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孩子滚烫的皮肤时,那濒死的石头身体竟短暂地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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